荒草没过脚踝,夜风裹挟着草木的腥湿气息。
容翎被人粗鲁地拽着后领扔在地上,头上的粗粝麻布袋被人狠狠拽去。
“醒了?”头顶传来女声,尾音带着金枝玉叶的娇矜,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轻蔑。
容翎眯起眼,假装被冷风刺得慌乱,膝盖在地上蹭着往后缩,手腕被麻绳反剪在身后,勒得生疼。
抬头,面上却适时地挤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惶,声音带着哭腔,颤巍巍地开口:“好汉饶命……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头目似乎被她这副懦弱的样子取悦了,嗤笑一声,缓缓踱步上前。
随着距离拉近,火光终于照亮了她的脸。
容翎抬眸正撞进楚桦淬了冰碴的眼,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又巧妙地掩饰下去,只是惊恐更甚,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公主?公主饶命……”
“我就是萧将军身边暖床的侍妾而己,您要问侯府的事,我...我都招,真的!”
声音故意抖得像风中残烛。
“我,我跟了萧将军多年,北凉的营盘怎么走,粮道在哪儿,我全知道,您别...别伤我。”
楚桦盯着她发抖的肩膀,嘴角扯出冷笑。
她踩着绣金线的云头履上前两步,鞋尖碾过容翎的手背:“谁要听这些破事?”皮靴底的金纹压得容翎指节发白,“阮惊鸿,你认识?”
不是冲着军权来的?还真的就为一男人?
容翎面儿上不解:“阮...阮公子?在北凉营里远远见过,好像是位惊才绝艳的小将军,我……我在北凉的时候,远远见过他几面,但……但从来没说过话。他那样的人物,我怎么可能认识……”
“没说过话?”楚桦冷笑一声,显然不信,“贱婢,少在我面前装蒜!若你与他毫无瓜葛,他为何会为你当众呵斥阮千辞那个蠢货!”
“公主,我真没有……”
“装什么糊涂!”楚桦踹了她侧腰一脚。
容翎闷哼着摔进荒草,发间珠钗散了一地。
楚桦蹲下来,金护甲片抵住容翎下巴,“你是不是在边境勾搭上他了?
容翎闻言,更加用力地摇头,眼泪都快急出来了:“没……没有啊!公主,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我怎么敢勾引阮小将军?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楚桦见她抵死不认,耐心消耗殆尽,“无所谓了!”
起身朝身后挥挥手,“把她拖到林子里,断了手脚,扔去喂狼。”
容翎却突然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猛地瞪大了眼睛,失声尖叫:“啊!公主,你身后……身后有土匪!”
楚桦猛地回头。
几个蒙面人从林子里窜出来,刀光映着落日,劈头盖脸砍向她的护卫。
她带来的那几个人,在对方迅猛如潮的攻势下,几乎没有多少还手之力,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便纷纷中招倒地。
容翎早己挑断了腕上的麻绳,在最后一人倒下的时候,才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拍了拍衣裙上沾染的泥土和草屑。
“踩你手了?”那群黑衣人的头领应鸣走近,摘下了脸上的黑布,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几分悍气的年轻面孔。
“无妨!看在她帮我们运出钱财的份儿上,不跟她计较!”容翎心情特别好,因为那一大车的钱财,安然无恙地被运了出来。
应鸣挠头:“姑娘算的真准!”
容翎得意挑眉一笑,喜滋滋地道,“让我先看一眼再走!”
应鸣招手。
不远处,随着几声轻微的辘辘声,一辆装饰普通但车厢宽大的马车从幽暗的树林中缓缓驶出,停在了空地旁。
容翎迫不及待地跳上马车,掀开车帘,只见车厢内整整齐齐码放着七八只沉甸甸的大箱子。
她随手打开其中一只,满意地眯起了眼,霎时间珠光宝气满溢而出,金灿灿的元宝、莹润的玉器、各色珍奇古玩,在火把的映照下散发着的光芒。
应鸣也跟了上来,看着这满车厢的财宝,不由得咂舌道:“姑娘呀,你这手笔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短短几天,就从汴京城里搞出这么多好东西出来,佩服,佩服,实在是佩服!”
容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都是些贪官污吏,这算少的了!”
合上箱盖,下了马车,继续吩咐道:“走远一点,换上我们自己的马车,这辆,处理干净。”
应鸣咧嘴一笑:“姑娘放心,早就安排妥当了。”
“到了北凉,金子融了再当,玉器去炎丹黑市,别在北凉露脸,要是被查到...你知道我手段!”
“明白明白!”应鸣搓着手笑,“上回在南郡劫盐商,你不也这么教我的,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了,属下省得。”
“走吧走吧!”
两人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狼狈为奸的默契和快意。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
容翎目送应鸣带着装满财宝的马车队小心翼翼地融入夜色之中,首到那最后一丝轮廓也消失不见,她才缓缓吁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转身,看着一地昏迷的人,一点怒意都没有。
这么多财物,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守备森严的汴京,几乎是不可能的,任何可疑的大宗货物都会被城门守卫严加盘查。
既然楚桦派人守在定平侯府外,目标就是自己。
琵琶男,确实长得不错,这诱饵,她甘之如饴。
她的人提前准备了一辆与楚桦所用马车外观一模一样的马车,连车夫的打扮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出城时,及时跟随绑架她的那辆马车。
前车亮出公主府的腰牌,那是太后的嫡长孙女,飞扬跋扈的宁远公主,守卫自然不敢搜查。
他们的车,自然被误认成一起的,会被主动放行。
出了城,再立即分道扬镳。
果然,天衣无缝。
夜色深沉,荒郊野外,孤身一人。
容翎轻吁一口气,胸口那股因余毒未清而引发的滞涩感仍未消散,内力更是尚未恢复分毫,路上须得万分小心。
可想什么来什么。
刚绕过那片横七竖八躺着楚桦等人的狼藉之地,还未走出几步,夜色深处,几道黑影“唰唰”疾掠而来!
目光急扫,十步之内,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根本无处遁形!
索性躺到人堆里。
赌一把!
赌这群不速之客看在公主府这块金字腰牌的份上,能高抬贵手,少管闲事!
然而,容翎终究是低估了人性的贪婪与亡命之徒的凶残!
那几个黑影转瞬即至,是一伙山匪打扮的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手中钢刀在残月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他们粗略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一个络腮胡大汉不屑地“呸”了一口:“他娘的,还以为有什么大鱼,原来是群不中用的软脚虾!”
话音未落,几人便如饿狼扑食般,动作麻利地在那些昏迷的护卫身上摸索起来。
金银细软、值钱佩饰,甚至连靴子里的暗袋都不放过!
公主府的腰牌?
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块稍微精致些的铁片,连多看一眼都欠奉!
这群人,显然是杀人越货惯了的悍匪,根本不把官府放在眼里!
搜刮完毕,一个尖嘴猴腮的匪徒,目光在人群中一扫,突然“咦”了一声,贼眼放光地盯上昏迷的容翎和楚桦:“大哥!这两个娘们细皮嫩肉的,姿色不赖啊!瞧这身段,这脸蛋,啧啧,比咱们山寨那些黄脸婆强多了!”
络腮胡大汉闻言,狞笑着走了过来,粗糙的大手在楚桦脸上捏了一把,又转向容翎,眼中淫光大盛:“不错不错!一并绑了!带回去孝敬孝敬大当家的!说不定还能换两个赏钱儿!”
“好嘞!”
容翎可以逃,受点反噬,不至于丧命,可是,楚桦被带走了。
若是……若是充当好汉救下她,让她楚桦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
让她给萧云霁赐婚的事说说情……
富贵险中求!干!
她不动声色地将刀片重新藏好,调整了一下呼吸,任由那些匪徒将她们如同扛麻袋一般粗暴地扛起,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密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