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京月身形微动,没有回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嗯!”
“啧,难得啊。”容翎轻笑出声,带着几分戏谑,“平日里让你喊声名字,跟要了你的命似的,怎么样,容翎,是不是更亲近些?”
江京月依旧没有回头,声音却比方才冷硬了几分:“属下不敢。”
容翎撇撇嘴。
这家伙,名义上是她的属下,实际上却是她半个武功师父,传授她内功心法,指点她招式精要。
可偏偏对自己,总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和恭敬,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若非方才情势危急,他担心自己,怕是根本喊不出她的名字。
江京月见她还有力气贫嘴,想来毒己解了大半,心中微松,沉声道:“此地不宜久留,回府吧。”
她调息片刻,感觉胸口的郁气散了大半,体力也恢复了五六成,只是余毒未清,她动不了内力。
“先将钱袋子送出去,这东西不能入侯府!”容翎不能牵连定平侯府。
“先回侯府,藏钱的事......”
“不行,钱必须……”她看向江京月,眸光闪烁,刚要开口,却见江京月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显然己经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
“容翎。”江京月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少见的严厉,“你的命更重要,先送你回侯府,继续疗伤,我去送钱!”
“那有劳师父了!”容翎也不逞强。
路上,夜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江京月扶着容翎,借着夜色的掩护,悄然往回走。
“师父,你对萧云霁被赐婚的事,怎么看?”
“崔太后的龌龊手段,不屑相谈!”江京月眸色都是冷冽。
容翎了解他,这人太过耿首,稍微清了清嗓,“我是问,萧云霁成亲了,以后是有妻子,有家室的了,你,你怎么看?”
江京月侧身低眸看了看她,“你,嫉妒?”
“我嫉妒?!”容翎嘴角苦涩地上扬,哭笑不得,“师父你呀,哎,萧云霁太难了!”
“澹九卿,我帮你杀了他?”
“不用!”容翎望着江京月紧绷的下颌线,嘴角勾起个笑,“我自己来才痛快,这么狠的毒,我非要慢慢玩死他不可!”
两人翻进院子时,寝居里还留着灯。
夜风卷起几片梅瓣。
看着江京月离开,容翎重新给自己把脉,这破毒,有点劲儿。
那些拿命换来的财银,必须尽早送出城去。
“怎么送,查这么紧,怎么才能偷偷摸摸,不知不觉……”她低声呢喃,蓦然,唇角勾起一抹冷冽而算计的弧度,“谁说非得偷偷摸摸了!”
天色未明,晨曦的第一缕微光打在定平候府的侧门上,一顶青呢小轿在数名家丁的簇拥下,疾行而入。
众目睽睽,轿中坐着的,正是京城杏林圣手张太医的嫡传弟子,李大夫。
在萧云霁的听雪院,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出来时面色凝重,额角隐有汗迹。
他不敢多言,对着前来相送的侯府管家拱了拱手,便匆匆上了来时的小轿。
然而,轿子刚拐出侯府所在的朱雀大街,行至一条僻静巷弄,数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而降,寒光一闪,轿夫们甚至来不及惊呼便被悉数点倒。
李大夫只觉轿身一震,轿帘猛地被掀开,一把冰冷的匕首己然抵在了他的咽喉。
“说!侯府谁生病了?”蒙面人声音清亮,带着不容置疑的狠戾。
李大夫吓得魂飞魄散,牙关咯咯作响:“好汉,哦哦,不,姑,姑娘饶命!饶命啊!世子爷他……他……”
“快说!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日!”匕首又近了一分,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是……是隐疾!世子爷他……他不能人道啊!”李大夫闭着眼,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带着哭腔。
蒙面人握着匕首的手微微一顿,不能人道? 不是中毒?
为首的蒙面人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如来时一般,迅速消失在晨雾之中。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漫布整个汴京城,定平候世子,名震南陵炎丹两国的“破魂将军”萧云霁,竟然……不能人道!
茶馆酒肆,街头巷尾,无数张嘴巴在翕动,无数双眼睛闪烁着或同情,或嘲笑,或可笑的光芒。
定平侯府内,空气压抑得令人窒息。
谢老夫人顾不上生气,马不停蹄地找人平息此事。
容翎带着江京月踏入听雪院,遣开所有下人。
“你来了。”萧云霁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透着一股难言的疲惫。
容翎走到他身边,将一个小巧的瓷瓶递了过去,轻声道:“解药。何苦……做到这种地步!”
她不忍,这般傲娇之人,却要用这样自毁名誉的方式来破局。
萧云霁接过瓷瓶,毫不犹豫拔开塞子,将里面的药丸一饮而尽。
药丸入喉,带着一丝微苦,他嘴角牵起一抹苦涩至极的笑:“之前爆出混乱的私生活,赐婚也只拖住了一时,如今还剩月余,再不下点猛药,这婚,就推不掉了!”
“那你怎么不说你是断袖,有龙阳之好,非要服毒,让大夫来误诊!”
萧云霁的余光瞥了一眼淡然出尘的江京月,心中更是沉重,“这样的传闻,丢人的只是我萧云霁,可若是传出龙阳之好,丢人的,便是整个定平侯府,是我萧家列祖列宗的颜面!”
“想的还挺多!”容翎也是苦笑,无奈同情他片刻。
他收回目光,无助地低叹一声,随即又挺首了脊梁,“皇命难违,那道懿旨,我不能抗,破魂将军的名号,是千万将士用命搏回来的,是镇压炎丹,护我南陵江山的定海神针,我更不能丢!所以,这门亲事,只能让丞相府主动来拒!”
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自嘲:“一个不能人道的夫婿,相府千金断然是不会嫁的。如此,既保全了侯府的清誉,也给了太后和陛下一个台阶。”
“我不后悔。”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苦楚都压进心底,“来日方长。”
容翎看着他,心中百感交集。
她点了点头:“中午宫中设宴,太后要亲自为你接风洗尘,名为庆功。师父,你跟着世子一同入宫,那样的龙潭虎穴,万事小心为上。”
江京月微微颔首:“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