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王老爷便起床,他咬着牙带上柴刀来到家旁的金竹林里。
王老爷挑了一根又粗又首的竹子砍下,剔去竹子上的枝杈,留下了坚韧竹干,那竹条比打牛的鞭子还粗。
王老爷带着剔好的竹鞭,回到家里,看到儿媳梅静在厨房做早饭,他蹿到王建的房间,把床前桌上的蛐蛐罐打翻在地,蟋蟀被砸死他也没看一眼,扑到儿子床边劈头盖脸地抽打起来。
“把钱交出来!”
王老爷边骂边打,王建被噩梦惊醒了,看到睡前还唱歌的蛐蛐,己经被压在大大的罐子下面,死了,他很难过,却满不在乎地回答:
“那点钱,早花没了!”
白发苍苍的王老爷使劲挥舞鞭子:“这么多钱,你都花完了……”
王建躲进被子里说:“爹说过,您的钱都是给我的,我只是花自己的钱……”
王建左闪右躲,以为打几下就过去了,没想到越打越凶。
王太太听到声响冲进房间里,站到儿子和丈夫中间,护着王建,王老爷两眼首冒火星子,吼道:
“让开,这狗崽子居然敢偷钱,今天我非要打死他不可!”
王太太边护边劝王建:“儿啊,快向你爹认个错,听你爹的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爹也不容易,西十多岁才有了你,这份家业迟早你要挑起来的,你爹还指望你光宗耀祖。”
“光宗耀祖做梦吧,出了这败家子,这张老脸都丢尽了。”王老爷骂得唾沫横飞,转来转去,想使劲抽打王建,鞭子却如雨点般地落到了王太太身上,梅静吓都吓怕了,哪敢进屋劝架,抱着小儿子在门外哭泣。
王老爷平时不爱打人,总是把气装在肚子里。他年轻气盛时,他也只打过王太太两次,一次是生气,一次是因为猜忌,但他毕竟比现在的王建壮得多了,天天下地干活,有一身结实的肌肉。那时候,王太太也没有弯腰撅屁股,默默地让他打。王太太也用拳头捶他,狠狠抓他的脸,抓得很重,脸都抓出五道杠,流血了,咬他的左耳垂,至今他耳朵上还有她牙咬的印子。
人们至今还常问王老爷:“你那儿是什么咬的?”
王老爷总是笑着回答:“山上的母老虎。”原来王太太的娘家在一个山村里,王老爷时不时调侃说她是母老虎。不过,后来王建懂事了,他们就再也没有打过。
王太太挨了几鞭子后,王老爷也很无奈,他就扔下鞭子:
“起来,给老子起来……”
王建依旧用被子裹着身体,他被父亲打的时候经常这么干,父亲打起来一点也不疼。
“不起来,还想继续找打啊。”
王老爷说完,也没有指望儿子起来,他走出了房间,坐在门口屋檐阴凉下。太阳己经很辣了,他吃了串早熟的葡萄,后来他又有点后悔,葡萄还很苦涩,吃下后堵在胸口。
王老爷又停下来,喝了点热茶,把葡萄送进肚子,他感觉好多了。
王建许久才敢走出房间,他不是不知道,偷王老爷的金条和银钱,白白花光了,又得让他父亲不吃不喝再干一年才能挣回来。加上眼下,时局动荡,遍地在闹革命打仗,怕是大清王朝不久又要变天了。
很多男人去打仗了,哪里还有人种粮食,可打仗的人也需要吃饭啊。好在王老爷不愧是精明人,总是将粮食囤积起来,等到价格高的时候才出售,他虽然不知道什么是革命,却知道市面上米价一日三涨。
王建懒洋洋地走到门口,来到坐在竹条躺椅上的父亲面前,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对王老爷说:
“爹,刚才您下手也太黑了,我腰都快被您打断了!”
王老爷看着儿子撩开衣服,背上的确有血杠,红得发紫,王老爷却拉着驴脸:
“杯满则溢,月盈则亏,古人说得没错,我看得出,如果让你掌管祖业,我家迟早有天会沦为和猪牛做伴,而佃户们迟早会坐上我们这个位子,对你吆五喝六……”
王建讨好着说:“爹,您放心,我不会白白花您钱的,昨天米又涨价了,二十斤就一块银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高的米价。”
王老爷沉默着,一口接着一口喝苦茶。
“爹,我们要抓住时机,把粮食换钱才是。”
王老爷仍然沉默不语。他装上烟斗点着,还是一言不发。
“好吧,今天让你来当一回家,你说卖就卖吧!”在王建等得不耐烦的时候,王老爷开口说话了。
王建说得没错,现在的确是米价最高的时候,再过几个月,稻谷又可以收了,米价会降得比白菜还便宜。
王老爷很高兴这个只知道玩的儿子,会关注米市的情况,王建还没来得及高兴,王老爷却说:
“不过,这些卖米的钱,都是给我两个孙子的,我是一分都不会给你的!”
“我儿子的,迟早不也是我的吗?”王建想着,可话到嘴边却没有说。
王老爷起身,叫来长工胡义,雇人挑着粮食,沿着崎岖的乡间小路,向着芳城的集市走去。
这次去卖米,王老爷带上了儿子王建。
集市的人很多,他们找了一块空地,放下了担子,把米箩筐摆好,刚坐到扁担上,马上有很多米店掌柜和粮商围过来,仔细看米的成色。
“我出一块大洋十五斤。”一个粮商开价了。
王老爷笑着摇摇头:“这价格太便宜了……”
这时,有个米店的陈掌柜过来,他用手插进箩筐里,抓起一把米细看。
“我出一块大洋十八斤!”陈掌柜比着手势说。
王老爷笑了笑:“陈掌柜,咱家的米好,你开的价钱太低了。”
他们又讨价还价了一会儿。
最后,以一块大洋二十斤成交。
当王老爷看到王建能够在众人面前,噼里啪啦打得一手好算盘,提起笔蘸上墨汁就能在纸上写字据时,别提有多高兴。
王老爷骄傲地站在那儿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旁边陈掌柜称赞说道:
“王建少爷,写这字真漂亮,又方又正,还打得一手好算盘,是个精明的小伙!”
王老爷不愿意显露出有这样的儿子觉得很满意。王建写好字据时,他突然拍着脑袋,尖声叫起来:
“陈掌柜,应该是八十大洋零三文铜钱,你多算了七文铜钱。”
王老爷得意地摸了摸稀疏的胡子,他不得不转向一边咳嗽着,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才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那些人伸出大拇指对他儿子更是啧啧地赞叹时,王老爷只是若无其事地大声说道:
“那还不快改过来,我们不能在算错的字据上签字。”
王老爷得意洋洋地站在旁边,看着王建拿起笔把算错了的地方改正过来。
写完字据了以后,王建在卖粮食的收据上替父亲签了名字,父子俩便起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