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北风卷着鹅毛大雪,像是要把这破败的西合院活埋。
王清秋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
身下还是硌骨头的硬竹席。
身上那床薄被薄的像纸一样,挡不住一丝的寒气。
她胃里空的发疼,火烧火燎,每一次抽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
她己经三天没有吃上一口正经的粮食了,
最后半碗能照见人影的棒子面糊糊,
昨天还被上门探望的小儿子建军,
就着“妈,你牙口不好,这糊糊软和”
的假惺惺的话,却唏哩呼噜统统灌进了他自己的肚里。
窗外,
隔着一道薄薄的、糊着旧报纸的破木门。
小儿子那屋传来了欢声笑语。
还有浓郁的食物香气。
就像淬了毒的毒针,
狠狠扎进她枯槁的耳朵和鼻腔里。
“建军,这饺子馅香吧?”
“我特意多放了香油!“
小儿媳张丽尖细的嗓门带着炫耀。
“香!真香!还是媳妇儿疼我!”
建军含糊不清的咀嚼声,伴随着满足的叹息声。
“爸,我要吃那个带虾仁的!”
她听见孙子的叫嚷声。
“给,大儿子,多吃点,长壮实一点儿!”
建军宠溺的声音。
热腾腾的猪肉白菜馅饺子!
那勾魂夺魄的香气,霸道地穿透门缝,
钻进王清秋的鼻孔,
在她空空如也的胃里翻江倒海。
她枯瘦如柴的手指痉挛地抠着冰冷的炕席,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风箱声,
她想喊!
她想骂!
她想质问!!!
“建军,我的儿!娘快饿死了!”
“给娘一口!”
“一口饺子汤也行呀!”
可是回应她的,
只有隔壁更响亮的咀嚼声和笑声。
她眼前闪过建军贪婪的笑脸。
拿着她卖血换来的钱偷偷去买酒时的得意。
闪过老大建国假模假样式地说,
“妈,小宝上学时大事,这钱我先拿着,以后等小宝长大了,以后加倍孝敬您!”
可却转眼给相好的寡妇买了新袄子;
她眼前还闪过老七爱红刻薄地甩开她递过去的窝窝头。
“谁吃这猪食!”
“我要穿新皮鞋!”
还有老二招娣麻木的眼神,
老西盼娣远嫁前的怨恨,
老五来娣的冷漠,
老六念娣的欲言又止的怯懦。
老八改景跟风起哄的嘴脸......
一张张脸孔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扭曲、放大,
最后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黑暗。
“妈,建军说您牙口不行,你就闻闻这饺子味儿得了,省的硌着你!”
“您闻闻这味呀,也算过年了!”
张丽拔高的、充满恶意的声音,
在门口响起,
像是最后一块巨石,轰然砸下。
顿时,滔天的怨恨,
刻骨的悔悟、灭顶的不甘,
瞬间吞噬了她!
王清秋浑浊的老眼猛地瞪大,
瞳孔深处似有厉鬼撕嚎。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
枯爪般的手伸向虚空,
她想抓住什么,却只抓住一片冰冷的绝望!
她的意识,
彻底沉入无边的黑暗与死寂中。
她的灵魂,
仿佛在刺骨的寒风中飘荡、撕裂。
她死在这万家团聚的除夕夜!
她不甘心!
但她的灵魂己经脱离她的身体。
晃晃悠悠的在空中飘荡!
她心中残余着一股气,
她不甘心这辈子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就这样饿死在除夕之夜!
(重生:地狱轮回,厉鬼睁眼)
“妈!妈!醒醒!你别挺尸了!”
“快起来做饭!”
一个熟悉又带着浓重不耐烦、年轻了至少二十年的男声,
像炸雷一样在王清秋的耳边响起。
紧接着,
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推搡着她的肩膀。
刺骨的冰冷和胃部的灼痛感瞬间消失!
王清秋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
或是冬日清晨的灰白,
让她本能地眯起浑浊的老眼。
身上盖着的,
是那床熟悉的、打满补丁的蓝布棉被。
身下的炕席依旧硌人,
但炕.......是温热的!
不是她临死前那种渗入骨髓的冰冷!
她惊恐地转动眼珠。
墙上,贴着褪色发黄、印着胖娃娃抱鲤鱼的年画。
掉了漆的破木头柜子,柜门歪斜。
窗外,传来大杂院特有的、鸡飞狗跳的清晨的嘈杂:
刘婶尖着嗓子骂自家的男人,
赵大爷吭哧吭哧扫雪的声音,
谁家的孩子在哭嚎。
还有隐隐约约的煤烟味.......
王清秋一下子清醒了。
这是.......八十年代初!她刚刚五十岁!
噩梦刚开始轮回的那个除夕清晨!
巨大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冲击感让她浑身剧颤!
前世饿死的极致痛苦、被至亲背叛抛弃的滔天怨恨、
重回地狱起点的惊悚绝望......
无数种情绪像沸腾的岩浆,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炸裂!
“妈!你磨蹭啥呢!”
“建军一会儿带对象回来,头回登门,”
“您赶紧拾掇拾掇,割斤肉,再弄条鱼!”
“丽丽爱吃鱼!”
“听见没?”
大儿子建国那张方正却写满算计的脸,
凑到她眼前。
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了她脸上。
他穿着半新的工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
完全不是前世她饿死时的那个冷漠的中年男人模样,
而是.......三十多岁,
正值壮年,
理所当然地榨取她的“壮年”!
王清秋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王建国。
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浑浊、麻木、逆来顺受。
里面翻滚着的是地狱归来的厉鬼才有的怨毒、冰寒、以及一种濒临疯狂的毁灭欲!
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
狠狠扎向建国!
“嗬.......”
一声压抑的、仿佛从九幽地狱挤出的嘶哑气息,
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建国被这从未见过的、骇人至极的眼神盯得心猛地一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后背撞在冰冷的土墙上。
“你......妈!你咋了?”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和......心虚。
王清秋没有回答。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枯瘦的手指深深掐进破旧的被褥里,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惨白。
胸腔里那沸腾的岩浆,己经冲到了喉咙口。
带着焚毁一切、同归于尽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