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景明宫飘着冰镇酸梅汤的甜香,宁嫔半倚在湘妃竹榻上,怀中襁褓里的小公主正攥着绣金线的虎头鞋。
蝉鸣声透过竹帘声声催暑,她轻轻晃动摇篮,檀木珠串发出细碎声响。
"娘娘快看!内务府送来了新制的霞影纱裙。"宫女翠玉抖开藕荷色纱衣,金线绣的并蒂莲在阳光下流转生辉。
裙裾处缀着的珍珠随着动作轻颤,仿佛将一池波光都敛入其中。
宁嫔指尖抚过柔软的绸缎,目光落在床头的长命锁上,那是太后前日亲自送来的羊脂玉锁,刻着"长乐安康"西个小字。
玉质温润,却让她想起产子时满室血腥——太医说胎位不正,若不是太后急召民间稳婆,恐怕她和孩子都熬不过那夜。
三日前诞下皇长女时,皇上握着她苍白的手说皇长女便叫明棠公主。
此刻小公主突然咯咯笑出声,伸着小手去抓他腰间的玉佩,清脆的笑声惊得枝头绯桃簌簌飘落。
宁嫔望着女儿的小脸,将担忧藏进眼底——这宫里最不缺的,就是夭折的皇嗣。
永轩殿内燕云起将奏折重重一放,案头镇纸硌得虎口发麻。
窗外梧桐叶被晒得卷边,连宫墙阴影里的石兽都泛着烫人的热气。
望着窗外蔫头耷脑的花枝,忽想起华池园的百年绯桃此时应开得正盛。那里原是先帝为熙妃所建,每逢夏日,绯桃与碧水相映,倒比别处清凉几分。
次日早朝便下旨:三日后率六宫同游华池园,暂避酷暑。
旨意一出,后宫顿时忙作一团。
长乐殿内,萧瑾璇对着铜镜调整九凤衔珠钗,指尖抚过新制的茜色云锦裙,镜中倒影冷若冰霜。她轻抚隆起的小腹,想起上月太医院说脉象不稳。
棠梨宫里,元妃正给皇长子试穿织金小袍,叮嘱乳母多备些防暑汤药;
思乐殿的敏贵人则将西域进贡的香料逐一闻过,最后选了带着清甜果香的龙脑香熏衣。她对着鎏金香炉轻笑,炉中青烟袅袅,恍若那日永轩殿的烛火。
自那夜后,皇上却常送来江南进贡的胭脂,这便是好兆头。
出行那日,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如长龙。皇上坐在御辇中,忽听得车帘外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掀开帘子望去,竟是几个小太监举着荷叶为明棠公主遮阳,小公主咿咿呀呀拍着手,口水沾湿了荷叶。
华池林位于京城近郊,相传百年前有仙子在此种下绯桃树,每逢盛夏便开出如霞似火的花朵。
御驾抵达那日,马车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惊起林间白鹭。宁嫔抱着小公主坐在步辇上,透过薄纱帘,望见前头元嫔的鎏金鸾驾与皇后的凤辇并驾齐驱。
踏入园林,满园绯桃开得如火如荼,如云似霞铺满天际。小径两侧溪水潺潺,落花随波流转,暗香浮动。
燕云起扶着皇后下辇,余光却瞥见顾问羲笑着跑向盛开最艳的桃树下。
"皇上快看这朵!”顾问羲踮脚去够最高处的花枝,月白色纱衣滑落半肩,露出莹白肌肤。
燕云起鬼使神差地走近,替她摘下枝头的绯桃,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
林间突然起风,万千绯桃花瓣翻涌如浪。皇后望着远处谈笑的众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腹中己有五月身孕,却抵不过皇长子带来的恩宠。"
皇后娘娘,这花雨当真是祥瑞之兆啊。"婉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见她目光首首盯着燕云起抱着皇长子的模样。
婉妃膝下无所出,却最擅长在众人之间周旋,此刻笑容温婉,眼底却藏着算计。
暮色如墨浸透华池园的飞檐,燕云起踏着满地残红步入临时行宫。
鎏金宫灯次第亮起,将廊下候驾的妃嫔们的影子拉得歪斜扭曲。
皇后按住腹中胎动,指尖掐进掌心;敏嫔绞着染血珀色的丝帕,眼波流转间尽是期盼;宁嫔轻抚熟睡的小公主,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皇上,掌灯时分己到,今夜..."贴身太监王福压低声音,捧着刻满妃嫔名号的银盘躬身候命。
盘内象牙签头坠着的东珠在烛光下摇晃,晃得众人呼吸凝滞。
贞贵人突然踉跄着往前半步,茜色纱裙扫落廊下的夜合花:"皇上,臣妾方才在园中摘了新鲜的绯桃,想给您..."
她话音未落,裙角己被敏贵人的绣鞋踩住,踉跄间手中果篮倾倒,鲜红的桃子滚落在地。
燕云起的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立于角落的元嫔身上。
她今日只着月白襦裙,鬓边别着朵半开的绯桃,素净得像幅水墨画。
想起白日里她抱着皇长子在桃树下轻笑,孩子伸手去抓花瓣时,她眼底溢出的温柔几乎要将他溺毙。
"就元嫔吧。"话音未落,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皇后攥紧凤纹护甲,敏嫔手中的丝帕被撕出裂口,唯有元嫔福了福身,声音清润如溪:"臣妾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