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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7点，餐厅里弥漫着中式快餐的厚重味，混杂着其他旅客的谈笑声，一片晨间的热闹。顾琛几乎是最后一个落座的，刻意选了个离夏初最远的位置，低着头，机械地用叉子戳着盘子里的煎蛋，仿佛那是什么需要攻坚的堡垒。阳光透过大落地窗照进来，有些刺眼，更让他心烦意乱。脑海里那抹深褐色的印记挥之不去，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夏初就坐在斜对面，正和旁边一位中年女游客谈笑风生，声音清脆悦耳，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她的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整个餐桌，像掠过空气一样掠过顾琛僵硬的身影。
“顾先生！”
那带着笑意的、清亮的声音突然响起，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精准地砸在顾琛紧绷的神经上。他拿着叉子的手猛地一抖，叉尖在瓷盘上刮出刺耳的“吱啦”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这声响吸引，聚焦在他身上。
顾琛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一路红到耳根。他死死盯着盘子里被戳得面目全非的煎蛋，不敢抬头。
夏初仿佛没看见他的窘迫，脸上的笑容甚至更明媚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天真无邪的好奇，声音里却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细细的针尖：“昨晚——睡得怎么样呀？” 那微微拖长的尾音，像羽毛轻轻搔过，带着十足的调侃意味。
“轰”的一声，顾琛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气首冲头顶！羞耻、恼怒、还有那沉重的、无法言说的责任感混杂在一起，瞬间点燃了他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充血而有些发红，带着一股被彻底激怒的凶狠，死死地瞪向夏初！
夏初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变，甚至还俏皮地歪了歪头，那双漂亮的、仿佛盛着清晨露水的眼睛，此刻却清晰地映着顾琛的狼狈和怒火，平静得没有丝毫涟漪，甚至带着一丝看戏般的玩味。那眼神仿佛在说：怎么？生气了？玩不起？
这无声的挑衅，比任何话语都更让顾琛抓狂！他胸膛剧烈起伏，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想质问，想吼出来，想撕碎她那副虚伪的面具！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他猛地低下头，更加用力地、近乎发泄地用叉子狠狠戳向煎蛋，仿佛那盘子就是夏初那张可恶的脸！
盘子再次发出刺耳的抗议声。他不再理会任何人，包括夏初那无声的注视，只是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埋头对着那盘可怜的早餐，用沉默筑起一道冰冷的高墙。
早餐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顾琛第一个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噪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移动的铁板。
前往景点的中巴车上，顾琛径首走到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用力拉上车帘，将自己隔绝在阴影里。他抱着手臂，脸扭向窗外飞驰而过的陌生街景，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夏初则和几个年轻女孩坐在前面几排，笑声和谈话声时不时传来，清脆悦耳，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顾琛紧绷的神经上。他闭上眼睛，试图屏蔽，可脑海里交替浮现的，是那摊刺目的血迹和夏初今早冰封的眼神、餐桌上那带着挑衅的笑容……胸口堵得发慌，闷闷地疼。
整整一路，两人之间隔着数排座位和流动的空气，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冰河。顾琛没有朝前看过一眼，夏初也仿佛完全忘记了后面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车厢里其他人的热闹，更衬得这沉默如同实质，沉重地压在顾琛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
目的地到了。
车门打开，咸湿而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瞬间涌了进来，带着一种属于旷野的自由气息。游客们带着兴奋鱼贯而下。顾琛是最后一个下车的，他站在车门边，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海风，试图驱散胸口的窒闷。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片辽阔得仿佛没有边际的海滩铺展在眼前。天空是那种被海水洗过般的湛蓝，高远而纯净，只有几缕薄纱似的白云慵懒地漂浮着。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在翻滚的海浪上跳跃，碎成亿万片闪烁的钻石。海水近处是清澈的蓝绿色，越往远处，颜色越深，最终融入海天相接处一道深邃的蓝线。
金黄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像铺满了碾碎的金箔。海浪不知疲倦地涌上来，温柔地拍打着沙滩，发出舒缓而有节奏的“哗——哗——”声，留下一条条的深色印记和破碎的白色泡沫，旋即又退去，周而复始。几只洁白的海鸥在浪尖盘旋，发出清亮的鸣叫，时而俯冲下来，掠过水面。——这就是刚刚导游在车上介绍的“黄金海滩”！一眼望去，真的满屏都是金灿灿的！
远处，几块巨大的、被海水和岁月冲刷得黝黑光滑的礁石矗立在浅海区，像沉默的卫士，任由海浪一遍遍撞击、冲刷，溅起雪白的水花。更远处，海平线处隐约可见几艘小小的渔船剪影，如同静止在蓝色画布上的墨点。
风景壮阔而宁静，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海风卷起顾琛额前的碎发，带来沁凉的触感。他站在人群稍后的位置，看着眼前这片无垠的蓝，听着海浪永恒的低语，胸中那股积压的、混杂着羞恼、怒气、恐慌和沉重负担的浊气，似乎被这浩瀚的景象和海风冲淡了一丝丝。紧绷的身体，也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点点。
然而，就在他视线无意识地扫过人群前方时，恰好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夏初正和一个女孩一起走向沙滩，赤着脚，手里拎着凉鞋。海风吹拂着她柔顺的长发和宽松的裙摆，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她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感受阳光和海风，侧脸的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柔和而宁静。她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融入了这海天一色的美景之中，与昨晚和今早那个或炽热如火、或冰冷如霜、或带着挑衅的她，判若两人。
顾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那股刚刚被海风稀释的复杂情绪，瞬间又翻涌起来，更加五味杂陈。他默默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片辽阔而平静的蔚蓝大海，试图在其中寻找一丝内心的平静，却只觉得那海风带来的凉意，似乎也驱不散心头的纷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