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福消失在老街凛冽寒风中的背影,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
宋楠乔的目光从那叠浸染着汗渍与绝望的钞票上移开,落回自己那双骨节分明、在阴冷空气中略显苍白的手上。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翻阅那份致命“合作协议”时的冰冷触感。
她布下的陷阱,淬着规则与人性弱点的双重毒液,己然投出。
是猎物哀鸣,还是猎人反噬?
她静待回音。
狭小的“荆棘规则咨询”办公室重归死寂。
只有窗外呜咽的风声,如同冻土深处不甘的亡魂在低语。
宋楠乔没有去碰那笔钱。她坐回冰冷的旧木椅,重新拿起那份过期的法律汇编,仿佛刚才那场关乎一个小作坊主身家性命的冰冷博弈,不过是翻阅书页时抖落的一粒尘埃。
规则的回响:凶名初立
回音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也更…冰冷。
三天后。一个同样阴沉的下午。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王有福冲了进来!他不再是三天前那个佝偻绝望、浑身散发霉味的小作坊主。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劫后余生的亢奋,混合着对宋楠乔深入骨髓的敬畏与恐惧。
“宋顾问!成了!成了!” 他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喘息,仿佛一路狂奔而来,“钱…钱胖子!他怂了!真怂了!”
王有福语无伦次地复述着经过:
首面“大发”:他按照宋楠乔的指示,首接堵到了“大发”老板钱某(外号钱胖子)的办公室。
面对钱胖子最初的暴怒和威胁(叫保安),他豁出去了,掏出那两张“举报信”提纲(宋楠乔口述版)狠狠拍在桌上,嘶吼着宋楠乔教他的话:“要么按我说的办!要么大家一起死!老子光脚的,不怕你们穿鞋的!工商、卫生、纪委、经委…你猜老子先捅给谁?!”
规则的威慑:当钱胖子看清“举报信”提纲上那些精准指向他命门(虚假商标、可能的改制黑幕)的字眼时,脸上的肥肉剧烈地抖动,嚣张气焰瞬间凝固,转而变成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
尤其是看到“纪委”、“经委”、“国有资产”这些字眼时,他眼中的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冰冷的交易:一番短暂而激烈的对峙(王有福形容钱胖子“像被掐住脖子的肥鸭”),在宋楠乔预设的“恐惧天平”上,“大发”的筹码彻底崩盘。
钱胖子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答应了王有福的条件:立刻撤销“违法”指控,归还“福星”作坊钥匙,并当场支付了一笔远高于王有福预期的“技术转让补偿费”(现金)!
唯一的要求是:王有福必须签下一份《和解及保密协议》,承诺永不追究此事,并销毁所有“不实材料”。
钱胖子在甩出钥匙和钱时,死死盯着王有福,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王有福,算你狠!但你记住,你背后那个‘高人’,她今天能帮你弄我,明天就能用更狠的法子弄死你!这种玩规则玩到骨子里的‘冻土判官’,心比冰窟还冷!你小心点!”
“冻土判官”!
这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宋楠乔的耳膜。
她翻阅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
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绰号。
王有福却激动得难以自持,他将一个鼓鼓囊囊的旧布包(明显比上次厚实许多)恭敬地放在宋楠乔冰冷的桌面上:“宋顾问!这是您的!大恩大德!我王有福这辈子记着!钱胖子说的对,您是‘判官’!冻土上的活判官!”
他没有多留,千恩万谢后,如同逃离某种无形的威压般,匆匆离开了。
留下那包钱和“冻土判官”的凶名,在这狭小阴冷的空间里无声发酵。
宋楠乔的目光落在那个布包上。
她没有立刻打开。
王有福的激动,钱胖子的恐惧,以及那句“心比冰窟还冷”的评价,在她心中激不起丝毫涟漪。
只有一种冰冷的确认:规则的力量,再一次被验证。
恐惧,是比法律条文本身更高效的武器。
她布下的陷阱,精准地命中了“大发”远比王有福更惧怕规则制裁的软肋。
“荆棘规则”的首战,以碾压式的胜利告终。
而“冻土判官”这个带着血腥与寒意的名号,如同投入县城暗流的巨石,必将掀起更汹涌、也更危险的波澜。
慕名而来的,将不再仅仅是王有福这样的“兔子”,还会有真正的豺狼,以及…伺机反噬的毒蛇。
毒根余烬:祠堂阴影的反扑
就在“冻土判官”的凶名开始在某些圈子里口耳相传之际,一股来自腐烂过去的阴风,悄然吹向了县城。
宋建国结束了十天的行政拘留。
那十天的牢狱之灾,没有磨掉他半分戾气,反而如同在油锅里煎熬,将他对宋楠乔的怨恨淬炼得更加刻骨、更加怨毒!
祠堂公审的耻辱、宗族地位的崩塌、李秀兰终日以泪洗面的咒骂…
所有的一切,都被他归咎于那个“忘恩负义”、“蛇蝎心肠”的女儿!
他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失去一切的困兽,拖着被拘留所磨掉最后一丝体面的身躯,带着同样被怨恨吞噬的李秀兰,像两条阴冷的毒蛇,循着模糊的线索
(可能是村里人议论宋楠乔在县城“搞垮了秦麟”),一路摸索到了县城。
他们打听到了老街那栋破旧的办公楼,打听到了三楼那个挂着“荆棘规则咨询”的小隔间。
这一天,寒风凛冽如刀。
宋楠乔刚送走一个前来咨询“如何举报邻居侵占宅基地”的怯懦妇人(她收取了象征性的几个鸡蛋作为咨询费),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带着浓重乡野戾气和绝望怨毒的力量,猛地撞开了!
宋建国和李秀兰,像两具从冻土里爬出的僵尸,出现在门口!
宋建国穿着拘留所里发的那件单薄、肮脏的号服,外面胡乱套了件破棉袄,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办公桌后的宋楠乔,里面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仇恨火焰。
李秀兰更是形容枯槁,头发散乱,一看到宋楠乔,那压抑了许久的怨毒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宋楠乔!你这个天打雷劈的畜生!!”
李秀兰的尖嚎撕裂了办公室的寂静,她像疯了一样扑向宋楠乔的办公桌,枯瘦的手指带着污垢的指甲,恨不得抓向宋楠乔的脸!
“我是你妈!我生了你!养了你!你竟敢告我们!让政府抓你爹!让我们在祠堂丢尽脸!你不是人!你是恶鬼投胎!你怎么不去死!!”
唾沫星子混杂着恶毒的诅咒,喷溅在冰冷的桌面上。
宋建国则如同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堵在门口,喘着粗气,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小贱种…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令人窒息的怨毒和暴力气息填满。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来自血脉源头的疯狂反扑,宋楠乔的反应却冷静得近乎诡异。
她没有躲闪李秀兰抓挠的手(李秀兰被破旧的办公桌挡住),没有因为宋建国的威胁而露出丝毫恐惧。
她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迎向李秀兰扭曲狰狞的脸,迎向宋建国那噬人的目光。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厌恶。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绝对的冰冷和漠然。
那眼神,如同在审视两块早己腐朽、散发着恶臭的烂木头。
她的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无声地滑向了办公桌下方一个隐蔽的抽屉拉手。
那里,放着一把她从废品站淘来的、磨得异常锋利的旧螺丝刀。
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另一只手,则轻轻按在了桌面上那份盖着多个红章的《撤销监护人资格决定书》上。冰冷的纸张,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这里是‘荆棘规则咨询事务所’。”
宋楠乔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如同冰锥凿地,瞬间穿透了李秀兰的哭嚎和宋建国的低吼,“我是宋楠乔。二位如果是来咨询法律问题,请预约。如果是来寻衅滋事、威胁恐吓……”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缓缓扫过状若疯癫的李秀兰,最后定格在门口如同怒目金刚的宋建国脸上,一字一句,带着刺骨的寒意:
“根据《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寻衅滋事,破坏社会秩序,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
“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条例》,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处拘留或罚款。”
“你们现在的一言一行,都在触犯法律。”
“需要我帮你们拨打110吗?或者,你们想再进去蹲几天?”
冰冷的话语,精准的法条引用,如同两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在宋建国和李秀兰燃烧的疯狂之上!
李秀兰的哭嚎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嗬嗬的抽气声,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本能的恐惧。
宋建国那紧握的拳头僵在半空,满腔的暴戾被那冰冷的“刑法”、“拘留”字眼硬生生冻住!他瞪着宋楠乔,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怪物。
这个女儿,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打骂、关进猪圈的“赔钱货”,她坐在那里,平静地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却本能感到畏惧的话,眼神冷得像万年寒冰!
宋楠乔放在抽屉拉手上的手指微微用力,螺丝刀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指腹。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让,只有一片冻结的、随时准备反击的平静。
她在等,等他们做出选择。
是继续疯狂,撞向法律冰冷的铁壁?还是被这无形的规则之刃逼退?
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宋建国粗重的喘息和李秀兰压抑的抽泣。
窗外的寒风,呜咽着卷过老街。
冻土判官的殿堂内,
最后的原生毒根,
在规则与暴戾的无声对峙中,
燃烧着最后的、绝望的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