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通红,倦鸟归林。三匹高马将身影拉得细长,走在小道,夕阳通红,没有一丝风,这一幕仿若油画。
中间的汉子皮肤黝黑,正是烟沙塔肖纲,他驾着马,边喝着聚花酒,双眼微红,打着饱嗝。左手边白衣者瘦长脸颊,气色不佳,正是受了伤的白鞭孙唯,他怏怏不乐,生着闷气。右手边的青衣女子,绝美的容颜,却细眉紧蹙、呼吸不畅,正是受了魂道反噬的清媚夫人。
黑塔见美人受伤含颦,心中爱慕大起,忙压抑住,转而冷笑白鞭孙唯无用。
“你还敢大言不惭,若是我在,岂会让清清美人受伤。”孙唯说来更气。
“别忘了昨日是谁救了你,没我,你就不是白鞭,是一条死鞭。”肖纲看似黑脸粗汉一个,嘴上倒是绝不吃亏。
“至少我对上的是紫阶武者,若不是清清美人及时救你,你现在就是游离剑的剑下亡魂。”孙唯道。
肖纲刚想出声反击,清媚夫人施清清立即阻止。二人暂压火气,不再争吵。
三人今日午后完成范家一事后,便立即收拾细软离城,城门关卡由田宏之人带出,城外关卡,因施清清魂道受伤,不便再用《迷魂法术》,故由肖纲硬闯,后遁入乡野小道匿行。
“可惜,未能解决高唐将军宁水章。”黑塔遗憾地说道。
如果孙唯没有受伤,原本今日计划是:肖纲与孙唯绑架范蕊蕊迫使范家就范;施清清暗中配合田宏暗卫辜有为,联手奇袭宁水章,不能捕获亦能重创对方。两路并进,解决范家和宁水章之患。但因剑道会盟中,刺杀苏尧不成,孙唯反倒受伤不轻,导致计划调整,放弃了对宁水章的阻击。
“霸哥、小庆那边都成了,这次回去可得被他们笑话了。”肖纲酒气稍重地说道。
好久,施清清才开口道:“看明天,雉了……”孙唯闻言此人,脸色煞白地笑言老大肯定马到功成,谄媚中似乎带着敬怕。
施清清嫣然一笑,肖纲眯着眼,将美人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有在谈及他们的老大时,她才会绽放笑容,肖纲外粗心细地将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三人来到西林村落脚。
++ 齐王锬二十一年,东莱将军仇方因夷人叛乱而死,经武平君谏,江中歧接任 ++
东莱君府位于王宫城南,距杜武平府倒是不甚远。东莱君田浭回到府前,神色匆匆,见门口驻有一辆马车,略略皱眉。进到府内,他无心欣赏那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他也无意倾听那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唤来随从,田浭告知一声后,径直步入内宅。推开西厢一屋,却见南莒将军正端坐静候。
“今晚司马府的晚宴是否取消了?”田浭待法阵开启后,问道。
屈绯起身一恭,点头回答道:“午时见到大司马派遣的下属,报我今夜酉时晚宴取消。”
田浭落座后,自斟一茶,入口发现有些苦涩,拿来金壶一看,原来是赵国产的苦丁茶。他皱着眉,缓缓说道:“本君于司马府安插了棋子,李任兵在得知祁家大火后,已第一时间部署琅琊防务工作,并调琅琊右军将军庞鹊程领军东移至隘邑,距离临淄境不足五十里。这个时候李任兵正与田晅密会之中,故而根本无暇亦无心情,与你会见。
“齐国七区目前八名将军,仅你和拜家孙还未真正投门。江中歧今早已投田宏门下,加之申大誉,两人投田宏。吉弥、祁律、庞鹊程和宁水章四人已投田晅。本君在他们府上都安插了棋子,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
“如此看来,田晅势大,再者吉弥掌四万临淄军,自身又是我们八人中武道修为最强者,在此临淄境内,田宏如何赢他。”
“一直以来,本君亦最担心田晅此子。四年前他利用海兰,了解到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原本只属于齐王的秘密……”田浭说到此,声音有些颤抖,“你跟本君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屈绯先是一愣,然后回道。
“二十年……二十年前,本君留宿王宫汇流斋,与王兄畅饮。约莫丑时,本君醒来却不见王兄寝于临榻,下床迷糊一寻,才见到……院里紫光微微,枢哥哥双膝跪于王兄身前,双眼泛出月光之白,双手握拳于胸前,面色虔诚地看着王兄。王兄在那念叨着什么……青鼎玖叁……听吾号令……屈绯,你知道吗(屈绯瞪大了眼睛),谁若为齐王,便可以青鼎玖叁控制一名甚至是多名……紫阶武者……”
“青鼎玖叁是什么?”屈绯大惊失色地问道,田浭轻按前额,摇头不知,“田晅就是用此,控制了武平君杜战?”
田浭点头道:“是的,除去海兰和舒亭之(昔日士师,铁海兰提拔)后,临淄城内、齐王宫内,再无势力阻他,田晅便接触到了齐国最大的秘密——青鼎玖叁……王兄控制了田枢哥哥,田晅控制了武平君杜战……本君知王宫之紫阶就是田枢哥哥……但彼时才知是个没了已心、被人操控的田枢哥哥……”
屈绯不作答,须臾田浭便平复了心情。
“四年来,本君与他们祁家逐步达成合作,田晅虽还未知祁家秘密,但田晅想在军演期间发动政变,这合乎祁家、本君之诉求。即便此刻临淄内的祁家覆灭,亦无法阻止这场政变!所以明和琅琊军团按计划行事,先协助田晅夺权吧。”田浭道。
屈绯点首称诺。她微微侧首,瞥了眼屋外:“海兰姐派人要求见您,她担心账册副本——尤其是后面的添账记录——遭到此地三头鹰成员的修改和糊弄。所以这次趁我进都,命人携带正本,由我护送前来。”
“《齐礼账册》是祁家心心念念之物,本君并无兴趣,或许是祁律计划在政变时设定的一环吧。不过命你送正本一事,海兰已讯鸦告知于本君了。如今祁家大难,账册副本应是遗失了,那就呈上来吧,本君也见见朝堂中有哪些乌烟瘴气。”田浭点首应允道。屈绯起身打开了侧门,迎进仙儿。
“阿妙拜见主上。”仙儿表现得诚惶诚恐,连跪拜亦忘,屈绯嗔怪一声,拉她至田浭面前。
++ 新纪初,弦元之兽称之弦兽,后改称为异兽 ++
西林村,西门炎里弦元微露,一展红色气芒,周遭叫嚣之人一哄而散。他回首,本能地朝徐洛看去,心下生出奇怪之情。他又看了眼婷婷,并未停留,便对苏尧说道:“哈,你小子不在皓月千山背后躲着,跑到临淄来作甚?”
“我听闻智家的零界通道出现异动,没想到竟在临淄碰见了你,而且你还冒充智炎里的名讳行事。”苏尧反问道。
“哈,让你那伪君子兄长,少打我们轻燕仙子的主意。”见徐洛等人上前,此人亦不想生事,撂下一语便转首而去。
倘若以前听闻此话,苏尧定是要怒火丛生,然现今闻言伪君子三字,心中生出些许异样。邢值和婷婷都暗道一声怪人,他们听出苏尧虽与对方相识,但关系并非融洽。
“他是谁啊?”婷婷问道,邢值也竖起耳朵听着。
“此人名叫西门方吕,未婚之前曾名列《公子榜》第十四,号曰长风破浪,是赵国代郡西门家族少主,他与代郡智家的智炎里是表兄关系,二人素来并驱争先、不服对方。”苏尧无心再游,邢值陪其回了客栈。
徐、陆二人没心没肺,继续采购,尤其是糖果。待二人回到客栈已是夜色渐黑,却见苏尧二人饮酒半酣。邢值又唤来小厮,加了些熟食与米酒。
婷婷兴致颇浓地问:“什么是零界通道?”
邢值看着苏尧,他竟一时无声,不知从何讲起。徐洛见状,便娓娓道来:“弦武者开创的零度空间,每四年将会开启,武者们通过零界通道,进入零度空间争夺弦植弦宝,这类盛世便被武者称之为捕神大会。(婷婷闻言半年之后即将有此盛会,激动不已。徐洛只得泼下冷水)整个大陆,已知的零界通道不过寥寥十三条,其中六大势力占据九条,其余四条无一不是生在龙潭虎穴,武者不敢轻入。”
“你肯定有办法。”婷婷噘着嘴嘀咕一句。
“瓜子洛说得对。代郡智家占有一条零界通道,此外赵国还有一条无主通道,位于中山郡灵寿城北面的魑魅潭,此潭阴气极重,也被称为‘碧落黄泉’,擅于鬼道之术的魔兽众多,最为有名的便是暗夜白泽,有武者见其出没此地。也就是这条零界通道,引得无数英雄竞折腰。甚至连皇极门副门主,十数年前还曾位列《武者榜》第九的‘黑炎魔王’狄覃,也是栽倒于魑魅潭。”苏尧虽甚少涉及武道,但如此盛事自也略闻一二的。
婷婷忙问徐洛此事的真实性。苏尧一听,马上止住了分说,略有尴尬不安。当徐洛点头称是时,苏尧继而眉飞色舞。
婷婷又问道:“西门方吕提到的轻燕仙子是谁,莫非也是《美人榜》的佳人?”
婷婷在临淄结识(或见识)了《公子榜》的皓月萤火、冷清风,以及《美人榜》的春风拂面、玲珑仙子,甚觉有趣。除了近日常伴的苏尧越发表现出傻里傻气的特点外,她对另三名上榜之人皆是钦佩,哪怕是欲加害于她的韦丹丽。
故而她对上榜之人,显出倾耳戴目之感。
苏尧有些吃味地说道:“‘皓月千山’便是我兄长林苏唐的名号,《公子榜》排名第七。(说道此处,他猛地喝下一口酒。)轻燕仙子是当今《美人榜》排名第八的智凝,静幽楼赞誉为——起舞箫声绝,轻燕胜新妆。我林家与智家并不交好,但因为赵国和家族之利,两家确有联姻之计划……”
提到这,苏尧并未继续讲述,在他心里亦觉兄长与智凝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可当被困游船时,听闻自已爱慕的韦丹丽竟也痴心兄长,心里大是失落。故而此刻他面露苦涩,中心如噎。
徐洛显然也对《美人榜》、《公子榜》什么的毫无兴趣,见苏尧未再继续,便鲜有一本正经地与婷婷提风道修炼之事,后者连连叫苦。
“我记得你说,入门简单、成道极难?”婷婷还是记得徐洛说的话,“是风道,叫什么来着?”
“《圣羽凤栖》,这是完整的全阶辅助型功法,自弦元激发至晋阶为神,皆可修之。”徐洛说道,隐隐骄傲。
苏尧二人听闻,皆是面露惊羡,功法品阶分低阶、中阶、高阶及全阶——此外还有无上功法,是全阶功法的基础上,由武道历史中的大能武者开创——其中全阶功法具有完整的修炼体系,价值连城。
“知道了,我一定尽快修出弦元,”婷婷立志道,遂又不满,“本以为垂棘夜明可激发我体内弦元,结果毫无用处。”
徐洛欣慰的点点头。苏尧眼巴巴地看着他,也求问武道功法。徐洛有些意外地看看林大公子,这位兼修气道、土道、木道三个流派的贵公子,虽流派不多,然武道基础很差。
铁树开花啊。徐洛沉吟半晌,原本心不在焉的邢值都坐起身来,听他接下来的说辞:“你的基础很差,但不可否认,你有修炼木道的巨大潜力。”
陆、邢二人听闻前半句,都是哈哈一笑,连当事人也是惭愧不已,但后半句,苏尧立马挺胸收腹,骄傲异常。他修土道为主,辅修气道、木道,气府内确实皆为该三道弦元。他曾于精英联盟的透石·牛不善之提点下修炼,后者乃土道红阶中期武者。可苏尧心不在武道,牛不善知他身贵,亦未敢严加鞭策。
“瓜子洛,既是如此,是否也给我一份木道全阶功法练练?”苏尧趁热打铁地问。
“你是真敢要……《回春术》要吗?”徐洛知他开玩笑,但亦鄙视回道。
《回春术》是木道低阶辅助型功法,修炼木道的武者大多都会。苏尧索要全阶功法自然是说笑,但亦期盼着紫阶武者出手不凡,能给到优质且强大的功法,只是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
“那你会吗?”徐洛并不在意苏尧的灰心之举,问道。
苏尧摇头,不会。邢值大跌眼镜,婷婷似懂非懂,也觉得好笑。
“木道低阶功法《回春术》,中阶功法《春晖细雨》、《春满弦园》,我倒是皆知。甚至同脉相承的高阶功法《春树盖云》,若你能修,我亦能设法取来。可惜,你连《回春术》都未修炼到家,让我如何传你中阶功法、高阶功法?”徐洛眯着眼微微一笑,态度轻盈但不失骄傲地说道。
在座之人都是吃了一惊,苏尧仰慕之情溢于言表;邢值更是崇拜不已——不愧是我的洛少侠;婷婷暗道,原来他是木道修炼者!
“不对啊,这些功法皆是辅助治愈类功法,不是攻击类。”苏尧仔细一琢磨觉得古怪。
徐洛嘿嘿一笑,表示是的。苏尧心中一阵失落,他总是异想天开,妄图一步登天,忽又念叨:“《春树盖云》似有耳闻,只一时记不起缘由。”
徐洛解惑道:“此功法乃是弦武者所创,是其木道三大功法之一,属于辅助型的高阶功法。”
“原来《春树盖云》如此了得,竟出自弦武者之手?”苏尧一惊,但旋即说道,“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哦对了,是神兵·岁如歌出世时,伴随着四大流派高阶功法流出的故事。”
“无生谷,神枪一役?”邢值有些奇怪地问道。苏尧兴奋的点头,徐洛闭上嘴,并不接话。婷婷和邢值都想听故事,苏尧便开始讲述该段轶事——
六年前,楚国境内的无生谷发生异象,奇人·东里战在此陨落,引发此地木道神兵·岁如歌出世。举世瞩目的神兵争夺拉开帷幕,为时半月之久,无生谷内四座散发庞大弦元的殿宇陆续现世,武者们竟相继在殿宇中取得了火道功法《野春魔火》、木道功法《春树盖云》、冰道功法《白雪阳春》、水道功法《春水天沂》四部高阶功法。
最后,是一无名男子风云际会,夺取了神兵·岁如歌。但未满一月,正当各路朝报大书特书该男子将继承奇人·东里战的衣钵崛起于大陆之时,剑神·聂旻却公开道出一事——其在接受男子的挑战时,失手将其击毙。整个神枪一役,传为当时轶事。
婷婷看向徐洛,希望他能说详细、精彩些。
“路痴,给,今早修炼出弦元吧。”徐洛并未接话,而是取出一卷手抄本交给婷婷——这是近日夜间他断断续续回忆《圣羽凤栖》时抄录的——然后朝苏尧、邢值说道,“今晚,我会施展完整的《定弦追踪》于你们,早些回屋吧。”
“那我的功法呢?”苏尧追问。
“低阶的《回春术》?我边背,你边记,反正口诀不多,如不懂我再当场提点。”徐洛道。
“真要学吗?”苏尧苦闷了半天,憋出这句话。他便是如此,想法计划好,行动总缺缺。
“除非你不想跟着瓜子洛,天涯海角。”婷婷拿着功法,进自已屋。
我倒是想跟你天涯海角呢。苏尧的这句花言巧语刚要脱口而出,好在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