婷婷在村里要完成的七个目标。
其一,偷吃三爷爷家自酿十五年的陈皮老酒,完成。其二,烧掉了二狗家违建茅房,完成。其三,撮合了小杨与小雅完婚,本已完成,如今还需努力。其四,当众暴打了里正家的二儿子和陈乡役,完成一半。其五,见到兄长陆涛当上里正,还未完成。其六,将其兄陆涛新房设在阁楼里,编制的百合花环给新嫂子戴上,未完成。其七,和其兄陆涛喝一场酒,大醉一场,还未完成。
++ 十六年前,曾有彗星划落齐国宿鄣地区 ++
婷婷起床不算早,但醒来第一件事并非淡妆浓抹,而是对着自养的小褐鹖对话聊天,这是何缘由?原是婷婷自小淘气,而一个叫陆迈里的男孩却更淘气,且仗着里正老爹,时时欺负她。有一回生气伤心,女孩独自跑到大树下哭泣,突然树上鸟儿似是通灵般与之呼应。婷婷破涕为笑,心情大好,似乎冥冥中能与鸟儿对话,理解鸟儿所鸣。
从此婷婷便开始有养鸟的习惯,所养鸟儿长则一季短则数日,却不间断。且一早便要与鸟儿对话,她觉得如此一天都会心情良好。
小褐鹖是十日前捉来的,体羽褐黑,首部呈红,边角耳羽色白,十分罕见。婷婷刚到窗前,准备与之对话,欲做“早课”,不想外面喧嚣四起。小褐鹖也烦躁地跳来飞去,若非足脚被拴,早已飞离,哪还有兴致与婷婷对语。
今天肯定没好事。婷婷边想边气恼地滑下阁楼,撞见同样晚起的徐洛。后者气道感知力强,虽察觉村中出事,却道事不关已,本想再眯会。然吵闹声如蝇似蚊,在耳边烦扰,实是无法入睡,只好起床:难得有回床睡,诶——他心中首先如此想。
婷婷见到他便先是一声冷哼。徐洛自然不会热脸上贴,两人前后脚的朝村口走去。路上遇到了小雅姑娘一家,相告之下才知,村中出现了命案。
野棕山南麓一带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个村落,它们彼此相邻,鸡犬相闻。这些村落之间关系紧密,村民们世代友好相处,互通婚嫁更是由来已久。陆越的妹子陆湘三月前嫁到邻村胡家做媳,然而前几日却偷偷回家来了,村里人起先不知,一到晚上才察觉勤俭的陆越点着俩屋烛火。这胡家之前未找上门,但今天一早闹上村口,原来陆湘的丈夫昨夜被人打死了。
“又不是陆湘干的,闹到这里做什么?”婷婷嘀咕道。徐洛本不想凑这热闹,但知道陆涛在那,所以想去告声别。
前面跑来一男子,年若相仿,肤色较黑身子壮实,留着短发,憨憨地叫唤:“小雅,小雅,前面闹事别过去了。”男子叫陆杨杨,正是被婷婷凑合又拆散的倒霉孩子——只因没听婷婷推荐的阁楼型婚房。
只见他面带微笑,脚步轻快地向前走去,那步伐仿佛都带着几分迫不及待。走到小雅面前后,他微微弯下腰,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之色。接着,他对一边的婷婷则是唯唯诺诺,深怕得罪。婷婷的心思都在村口,没怎么理会,直接问他前方发生何事。
陆杨杨因一直在村口,了解的就详细多了:原来陆湘的丈夫胡小山早年丧母,从小跟随父亲打猎,早出晚归,新婚之后亦是如此。邻里亲友平时也很照顾他们一家,但是近半个多月,发现胡小山家里常有陌生男子出入,引起了怀疑。陆湘发现邻里起疑,丈夫与家翁也不时审问自已,不堪指点下,于前几天逃回了娘家。昨晚,胡小山的父亲早早睡下,夜里却是闻声惊醒,起身来到屋外,目睹魁梧的胡小山倒地身亡,一个男子身影夺路离去。胡老父撕心裂肺,哀苦之声引来邻舍相问,若不是邻舍扶持,估摸也跟着儿子撒手人寰。众人在悲悯中度过一晚,猜度犯案者与陆湘逃不了干系,今早便抬着棺木来到了陆家村,找陆越一家要个说法。
“伤风败俗,走,去听听。”一旁的徐洛眼睛一亮,倍感兴致地向村口走去。婷婷见状,腹诽不已:什么人啊,比我还喜欢闲言,哦不,这是幸灾乐祸啊!
两人先后赶到村口,村道宽十丈,路两边各有数株参天古树,却见数百村民各站里外,呈对立之势。中间搁着一口棺木,数名亲友穿着素衣悲哭不已。陆家村人群最前站着里正陆达礼,左右分别是村中老辈,陆涛与陆越也在其中,只是稍靠后。胡家村来人也多,气势汹汹,代表讨要说法的是胡家村的恶霸胡子勇。此人尖嘴猴腮,面目凶相,恶言厉色的叫喊道:“杀人偿命,把奸夫交出来,不然,就把陆湘小交出来。”身后一群帮闲叫嚣不已。
“此事还待乡府查清真相再做定夺吧,陆湘这女娃向来持家贤惠,我想这其中或有误会。”里正外柔内刚,说起话来毫不失分,但也颇护着已村后辈。
“人都死了,能有什么误会的!陆湘呢,敢出来对质吗?”胡子勇凶恶地说道。双方僵持着,陆家村众人苦口婆心地辩解着,但显然胡家村的民众各个面露愤懑,尤其在胡子勇的带头下也开始叫嚣和谩骂,一时间脏话漫天。
“好个泥猪疥狗。”徐洛还没来及跟陆涛打招呼,见到这阵势,心直口快的来这么一句,一旁的婷婷虽然未懂,但估摸着不是好话,偷偷一笑。本以为场面混乱,人多口杂,无人听清,却见胡子勇耳力极佳,瞬间目光扫来。徐洛技高胆大,本就不怯,所以迎了上去,恶霸忽然指着他大呼:“奸夫就是此人!”
目光齐至,婷婷顿觉不妙,如坐针毡,但是徐洛泰然自若,仿佛这些目光与他无关,他又讥笑说:“越看越像黄鼠,无皮无齿和无体。”
胡子勇是粗人,可也听明白对方一再辱骂自已,暴怒而起,与人成群压来,嘴里破口大骂。眼见如此,陆涛赶忙挤出人群,护住徐洛,他身后的好几个是护村队的的成员也挤了过来。
“老朽昨夜没看清凶者…但是身形确实很像…矮小清瘦……” 拨开人群,胡小山的老父被人搀扶而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徐洛哭诉道。
“谁矮小了,老头?”徐洛忽然回骂一句,不复刚才的平静。这一怒令婷婷冷不防吓了一跳:这是他的软肋啊!这时,又一伙人嚷嚷而来,身穿青衣头戴黑帽,威武傲气,是当地乡役。
鲁山一带,陆家村地界属齐,但此地偏僻,实非遵循齐国参国五鄙之管理,而是以乡为府,统一管理,县府对此亦是只知而无为。此地所立乡府,府里由乡帅统辖,那陈乡役不过是府内役兵罢了,非地官司徒所属,亦非弦元武者。
++ 五其鄙:30家为一邑,10邑为一卒,10卒为一乡,3乡为一县,10县为一属 ++
陈乡役推开众人,大摇大摆走近,听取了双方的说辞后,打量了下徐洛。
“陈乡役,徐洛是外乡人,昨晚借宿我家,一直与我酒酣而眠,哪能出去作案啊。”陆涛笑着解释道,倒是婷婷在边上虎视眈眈。
这陈乡役是乡帅手下,乡府里的杂役,生于邻村,恰当值于陆、胡、陈等村落。其生的高大勇猛,脸色黄中略黑,不怒自威。他没理会生怒的婷婷,因与陆迈里交好,小时候还合伙欺负过她。现做了乡役,回想儿时种种,自是未放心上。虽然他前段时间听闻婷婷当众暴打陆迈里时,扬言还要打自已,但他也一笑置之,并不当真。
陈乡役让陆达礼将在村的外乡人聚集起来,彻查此案。徐洛想走,但又怕连累了陆家兄妹,只好腻歪配合。借宿陆家村的外乡人约三十余人,实到三十一人,大部分是高大威猛的狩猎者,徐洛在那一站确实显得娇小。当然矮小清瘦的也有,仅寥寥四人。
“婷婷,现在非常时期,你别添乱啊。”陆涛见妹子一直对陈乡役火药十足,忙提醒道,他可是清楚暴打陈乡役是自家妹子的七大任务之一呢。婷婷哼的一声,并不言语。
四个矮小清瘦的外乡人之中,徐洛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是青阶武者,那人身形与已相仿,虽相貌普通但是气质冷峻,带有邪魅。此人经问才知名叫阿仲,鲁国曲阜人氏,来此捕猎。
这家伙是青阶中期修为,理应可以控制自已的弦元,但如今命案在前,不免紧张,故使得弦元外泄,暴露了自已。徐洛瞥了他一眼,心中对他疑心大起。
陈乡役遣散其他外乡人,他看着其中三个彪形大汉手持木箱与猎器的离开,心中其实更怀疑是他们。但陈乡役也担心,外乡人中会藏有武者,那可非其和护村队所能应付的。
此次赶来办案和维稳的乡役,共二十名,可见重视的程度——都是自个儿乡里人,确也不敢马虎——将四名嫌疑犯带到陆家村的会场,里外围着三圈,水泄不通。参与审问的除了乡役,还跟着两村的里正,倒是那胡子勇,与左右人嘀咕几句,悄悄离开了众人的视野。
徐洛心烦意乱,极其不爽,心想早知一走了之。因以主要嫌犯待之,故审问他的是陈乡役、陆胡两村里正及胡老翁。
“徐洛,燕国蓟城人,怎么跑这来了?”陈乡役黑着脸,严厉问道。
“挖宝来了,”徐洛看着边上胡老翁涕泗交流老泪纵横的模样,既怜又恶,口直心快的说,“要问就问,但先把这老翁请下去吧,我对着他就作呕。”
其余四人心骂不已:不知尊老的小子!胡老翁哭的更甚,陈乡役怒道:“你对着他心虚才是!”接下来的审问就成了问答两人的大眼瞪小眼,徐洛一概不语。
我在这都是给陆涛面子,诶,一张床换来这么个操蛋的事,真不值得。徐洛腹诽不已,相当后悔。时间临近午时,这期间陆涛过来探了两次,但都匆匆离去。忽然屋外传来叫唤声,两名乡役急切慌张地跑进来,大呼“打起来了!”
屋内一干人等全都出门,只剩徐洛与胡老翁,后者死盯着他,似认定了凶者。徐洛心神一动,却是察觉邻屋一武者冲了出去。
陆家村午时大乱,胡子勇与几个帮闲私下摸到陆越家,后者乃陆家村的护村队队副,故而在会场帮着维持秩序。其妹陆湘早已惊弓之鸟,只敢躲在屋内,由嫂子帮着照料,却见几名胡家村恶汉临门,不问青红皂白便开始打砸,更是强行将陆湘押走。旁有邻居瞧见,忙是传告,陆越闻讯时其妹已被带到了村口,胡家村一众命她跪在棺木前。陆湘心惧胆裂,泣不成声,平时清秀可人,现在却是涕泪盈脸。
越灵鼻爱护妹子,忍不住率先冲打上去,陆家村护村队的一帮汉子更是窝火了一上午,紧随其后,两伙人开始打起了群架。
一时间,鸡飞狗跳,场面哄乱不堪。两村人平日关系因为抢占山野资源,就非和和睦睦,小打小闹也是常事。现今更是拳来脚往,乱作一团。陆涛先于陈乡役等人赶到,帮忙劝架未果,他见那始作俑者跪坐在棺木前哭泣,便径直奔向陆湘。
冤有头债有主,陆涛自认只要交出凶手,自然能平息两个村的隔阂与纷争,避免结为世仇。而陆湘显然是知些隐情的,故而他忍着周围嘈杂,怒问陆湘:“你知道些什么,赶紧坦白吧?”
陆湘哪里听得进去,神色惊恐,仿若未闻。陆涛心急不已,凶手不明,徐洛就要被诬陷,凶手不除,两村人就刀戈相向。他愤怒的一把抓起陆湘领口,将瘦小的女子提起、再次怒问。
三丈外的陆越看了也是心急火燎,左右为难。
陆湘这时才有知觉,看着陆涛,又仿佛是看着他身后:“阿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