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窗缝里漏进来的阳光开始挠我脚心,我一睁眼就开始把康特先生给的雕像往腰带上系。
这可是康特先生给我的临别礼物,我可不能把它给搞丢。
红绳是老汤姆从库腾堡集市带来的,他说这个颜色像熔炉里烧红的铁水。
雕像的脸被康特修士磨得很光滑,蹭过我手指时像在亲我。
不过很奇怪,不是吗?毕竟这个雕像连清楚的容貌都没有。
不过也是,神本无相。
往常这时候铁匠铺的锤子声该响起来了。我扒着窗台把鼻子挤扁往外看,青石板路上的露水还没干透,可瘸腿老汤姆的牛奶车没来,酒馆烟囱也没冒烟。
风从屋檐下钻过去,卷起片枯叶粘在铁匠铺的门环上——那对龙爪子形状的黄铜环还是康特先生自己打的。
老汤姆的咳嗽应该好了才对,难道他又感觉不舒服了?
但罗伊呢?他应该在巡逻吧?难道又偷懒了?
我踮脚取下床头挂着的玩偶。这是修士用披风的材料给我缝的,它脑袋里塞着火山棉,闻起来有股硫磺味。上个月他往里面塞了颗会发光的石头,说要是做噩梦就按按它的肚子。
现在玩偶的线脚有些开,露出里面有些暗红色的光。不过我摸着仍然很暖和,哪怕皮尔特沃夫的贵族出二十枚金轮我也不会卖出去。
外面有些冷,但没关系,这个玩偶己经给足了我温暖。
铁匠铺的门锁还挂着,铜锁蒙了层薄薄的灰尘。我把脸贴在门缝上往里看,康特走前将那个巨大的铁砧擦得锃亮,而现在它正隐藏在那片漆黑中,沉默不语。
冷掉的炭灰无聊地堆在墙角,像团冻僵的黑云。
我有点想你了,康特。
巷子尽头传来了木桶倒地的声音。我攥着布偶跑过去,却只看见瘸腿老汤姆的狗在舔地上的奶渍。它脖子上的铜铃铛沾满泥,往常这时候该叮叮当响着挨家送奶了。
我蹲下来挠它耳朵,却发现铃铛里结着血痂。
怎么会有血呢?我挠了挠“东西”的头。
是的,这条狗叫“东西”,实在是很奇怪的名字。不过又有谁在乎呢?只有老汤姆知道为什么要给这条狗起这么一个名字。
“东西,老汤姆呢?”
“东西”抬起了头,眼睛中只有茫然,它也不知道它的主人究竟去了哪里。
真是奇怪......
风突然停了。我后颈的汗毛竖起来,像有谁在后头呵气。铁匠铺屋檐下的风铃一动不动,修士走前挂上去的齿轮零件全都僵在那里。
我握紧腰间的雕像,它硌得我手心发烫——上次这样是康特教我触摸刚淬火过的剑胚,他说真正的战士能听见钢铁的心跳,而铁匠能听见武器的低语。
不过我不是什么战士,也不是铁匠。
我什么也没能听见,而且手还被烫伤了。我并不怪康特,我只觉得羞愧。
我只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
布偶肚子里的红光闪了两下。我把它举到耳边,居然听见康特的声音在石头里闷响,就像他还在铁匠铺跟我讲笑话一样。
回屋去......
我没能听清楚,那声音好像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而己。
石板路上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我蹲下来摸了摸,指尖沾到层滑腻腻的东西,闻起来像某种岩羊的内脏。
我跟着那道反光往前蹭,玩偶的肢体扫过石板缝里的血渍。那滩东西在巷子拐角分成两股,暗红色的细流像毒蛇信子般钻进铁匠铺后墙的排水沟。
有根肠子挂在沟沿的火山岩上,油脂在晨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
“准是屠夫约克又喝醉了......”我踢开挡路的胃袋,那团紫红色的肉块弹到墙上时溅出酸水。康特先生总说约克挥刀比挥酒杯还笨,上个月这醉鬼差点把自己拇指剁下来下酒。
玩偶也有些烫了,它粗糙的表皮正在发热,而那双红色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瞪着前方。
我低头看见它肚子的裂缝里透出红光,一鼓一鼓像在喘气。硫磺味变得刺鼻起来,混着某种铁锈发酵的腥甜——这味道我在猎户猎到的腐鹿身上闻到过。
太怪了,我想我确实该回屋里去。
排水沟尽头堆着渔网和烂木箱。我将那个玩偶放在地上,然后有些吃力地将渔网和烂木箱推到一边。
那个被康特取名为“火蜥蜴”的玩偶则盯着我,但它又好像不是在注视着我。它似乎正在仇恨着什么,又似乎是在担忧着什么。
它好像在祈求我不要推开那些杂物。
但我己经推开了。
有一颗亮晶晶的东西。
眼球。
我僵在原地看它在血中沉浮。
虹膜是罗伊叔叔的灰蓝色,那是他唯一的眼睛,这颗眼睛之前在篝火旁亮得像星星。
罗伊是镇子上为数不多的卫兵,之前还是负责保护康特先生的护卫。
虽然康特大人不需要这种无用的保护,但他仍然欣然接受了这一切。
但现在,罗伊怕是死了。
这颗眼球沾着一些草屑,晶状体蒙着层乳白的翳,像融化的羊油蜡烛。
我想尖叫,但是这声满怀恐惧的叫喊终究还是卡在了我的喉咙。
我现在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发出某种可怖的咕哝声。
我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低头看见半截手掌卡在排水栅里。无名指上套着约克的锡戒指,戒面刻的歪歪扭扭山羊头正在渗血。
风裹着浓稠的甜腥味灌进喉咙,我转身要跑,却发现来时的石板路变成了血沼泽。那些我以为的晨露正从地缝里汩汩冒出来,混着碎肉和指甲盖翻涌。
“回屋去,小云雀!”
这次清晰得像是康特大人在我的耳畔吼叫,但这似乎还是我的一个幻觉。
我还是在本能的驱使下跑了起来。
我死死攥住雕像往家跑,腰间雕像变得非常滚烫,变得像一块被烧红的铁锭,在红绳烧断前就烙进了我的掌心。
很疼很疼。
“+跑吧......跑吧......+”
有某种东西在我颈边低语,它呼出了一口气。
比硫磺还要刺鼻的味道。
它并没有杀我,似乎是被某种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又似乎只是想看看我这一副惊恐、苍白且涕泪纵横的样子。
到底是谁在说话呢?
我不知道。
我的火蜥蜴被丢在了那里。
(让我酝酿几章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