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姜祺的话,时绥安饶有兴趣地抬眸看了他一眼。
原本以为这人是个心怀慈悲的老好人,没想到竟也懂得怎么戳人心窝,再看向已经悲痛欲绝的周玉,他嘴角微微。
不妨,再添一把火。
周玉抱着自已凌乱的头发,双目失神地喊着:“不是我,我没想害死他,不是……”
“舅母为什么不承认呢,明明就是你害死了表哥不是吗?簪子是你给他的,地窖也是你让他藏的,一切的始作俑者不都是你吗?”
周玉听见耳边轻飘飘的声音几近崩溃,刚想放声尖叫,那道笃定的男声已经变成了她儿子的惨叫。
“娘,你为什么害我!我的腿没有了,我的肉也没有了,我好痛啊——”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横流,疯狂地抓着空气,“儿子,儿子,你回来。”
周玉突然又笑了起来,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爬过去抱着那副骷髅架子轻拍着。
她疯了。
小院安静了下来,姜祺看着疯疯癫癫的周玉心里平静如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现在的情况也是她罪有应得。
若她真是因为他那一番话成了这般,姜祺还要感叹一下自已嘴上功夫又有进步。
*
渭水村妖兽的事就此解决,婉拒村民的好意后姜祺将一众弟子先带回了客栈。
累了一天一夜,他们也需要好好休息。
依旧是三楼的天字号房,炎越见他们师徒俩有话要说,便先进了房间。
“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地?”
“已无大碍。”
时绥安摇了摇头,他现在面对姜祺像是自带量尺,时刻警惕着再被摸头。
姜祺打量着时绥安,见他并无逞强的意思,而且脸色比上午好了不少,心中悬挂的大石也算落了地。
“没事就好,今天休息一日,明日清晨启程回去。”
“嗯。”
时绥安应完便回了他的房间,唯留姜祺站在原地,他愣了一会儿也迈步离开。
“宿主,怎么感觉你心不在焉的?你的衣服还没换呢。”
待在空间里看完了一场大戏的幺幺又蹦哒出来,盯着在窗边远眺的姜祺。
姜祺经过幺幺的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已身上的还穿着染血的衣袍,但他还是没有立刻去换,而是问它:“你有没有感觉……绥安对我的态度有点怪怪的?”
“没有哇,男主不还是之前那样子吗?”幺幺回想了下时绥安的状态,并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
“我总觉得他现在好像在刻意跟我保持距离。”姜祺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有种养崽无力的困惑感。
“可能是……青春期?不过这样也好,反正最后宿主你可是要死在男主手上的,现在保持距离也挺好的。”
幺幺的话让姜祺的神情茫然了片刻,但很快又划过一抹释然。
“死就死吧,就当养了一段时间的活人芭比,互相抵消,等我完成任务拿了奖金,这里也就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想明白这件事,姜祺这才拿了套新的衣袍出来换上。
而在他对面房间的时绥安,早就换好衣服的他也钻进系统空间和零零聊了起来。
“宿主,你能不能歇会儿,走得我头晕。”
零零趴在桌子上瘫成了一块毛饼,撑着眼皮看在自已面前来回走动的时绥安。
明明是一袭古色古香的衣袍,但在这充满科技感的房间里也不显违和,甚至因为时绥安那张完成度超高的脸更添几分明媚,不过某统根本没有心思欣赏。
它大晚上带着宿主的完全意识体重生回来,篡改数据,汲取信息一夜没合眼,简直分分钟想把自已断电下线,可它面对的是一言不合崩坏整个世界的疯子,根本不敢溜。
“行吧。”
时绥安体贴地同意了,翘着二郎腿靠在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盆不知道从哪薅的仙人掌,扫了眼右手边。
布满整面墙的电子屏幕上是姜祺的资料介绍,还有从他记忆中提取有关片段。
“你说,他到底是被夺舍了?还是重生?或者……跟我一样,嗯?”
听见大魔王那富含深意的疑问语调,零零选择保持沉默,说多错多,而且它对复杂的人类不感兴趣。
“回答我。”
时绥安慢条斯理地摘下一根仙人掌刺,随手扔向桌子。
软刺如针一般插于零零面前,连带着几缕碎毛飘落,吓得毛饼直接弹成了毛球。
“宿主,这情况分很多种,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觉得可以优先排除重生这项,毕竟没有人会对杀了自已的人那么和颜悦色关爱有加。”
零零顶着时绥安危险的眼神一次性把要说的话都给抖了出来,然后又在心里吐槽怎么是自已碰上这个杀神了,真是统生不幸。
时绥安没有说话,不过缓和的神情可以明显看出他对零零所说还是听进去了,可他不止这一个问题。
“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不要摸别人的头?”
现在这身体比他之前至少矮了十厘米,面对姜祺怎么看怎么不得劲,而且那家伙还总把他当小孩看,动手动脚的。
最可气的就是他跟养成了习惯似的,人家一伸手,脑子没反应身体就迎上去了,真是丢脸。
“嗯……如果宿主一个月都没洗头的话……”
零零的话还没说完,时绥安的眉头瞬间拧紧,不说别的,若真是那样,他肯定先砍自已的头。
“别说了,我走了。”
时绥安的身形在系统空间里消失,只留下那盆仙人掌留在沙发上。
他出了系统空间就走出了房门,正好遇上准备下楼找吃的的炎越。
“哟,真巧,是不是饿了,咱们一块儿吃点?”
时绥安先看了眼姜祺的房门,知道他还没出来,犹豫一瞬,还是准备跟炎越一起下去。
只是在下楼梯时以一种极为自然的方式避过了炎越拍他肩膀的手,这一幕,也落在了听见动静准备出门看看的姜祺眼中。
他暗自肯定,应该真是青春期到了,总想跟别人不一样,之前还是他想多了。
最终姜祺还是没有踏出房门,他让幺幺去科普了一下,知道青春期的孩子会比较别扭,要给他留足够的空间,干脆就在屋里待着了。
郝伟三人的伤还是被治好了,毕竟还需要活着回到清风派交给执法堂还有他师傅定夺,在人字号房里被几位弟子看管着。
时绥安跟着炎越还有两位师兄在大堂吃饭,黄掌柜不在,只有几个伙计在忙前忙后。
“这桂花糕不错,是客栈的特色,师弟可以尝尝。”闻生将装着点心的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多谢师兄。”
虽然以他现在的境界也不用再吃这些食物,但为了保持他这炼气期小弟子的马甲,时绥安还是一口茶一口点心地吃着。
味道还行,但比起他做的还是差了点。
意识到自已想起了谁,时绥安拿杯子的手一顿,但还是故作镇定又喝了一口。
“师弟伤怎么样?没事了吧。”吴越坐在他对面,关心道。
“有师尊在,我的伤都没事了。”
时绥安还是把姜祺拉了出来,他那时故意留着伤口,不然就凭现在的自愈能力,早在他醒来的瞬间就已经完全好了。
“那便好。”
“对了绥安,我跟你说,当时你昏迷不醒,可是没见到师叔紧张的样子,整个人跟冰块一样,吓死个人了。”
炎越手里拿着鸡腿,生动形象地为他演示当时的场景,也引来了其他人的共鸣。
“在山上这么多年,我也是第一见望舒仙君那般担心。”闻生眼里闪过羡慕,他的天赋虽然也不错,入派时也得幸拜了一位长老为师,却从未体会过被人牵挂惦记的感觉。
在被天道意识弄到这里之前时绥安听到的恭维很多,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纯粹的夸赞与羡慕,甚至让他都有些飘飘然。
“毕竟师尊只有我这一位弟子,怕我出事吧。”
话脱口而出,时绥安根本不想承认刚才暗爽且带着炫耀的话是自已说的,最终把他源头归结到是因为他这副身体年纪不大上。
“师尊一直没下来,我去给他送点东西。”
不想再跟他们聊些奇奇怪怪的话题,时绥安端着桂花糕和热茶匆忙去了楼上。
“咚咚咚。”
姜祺听见了敲门声:“谁?”
“师尊,是我。”
时绥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姜祺起身去开门。
“怎么了?”
“我跟着师兄们已经用了午膳,见师尊没来,我就自作主张拿了点心和茶水来。”
时绥安低着头一边说一边回忆着之前的自已对姜祺这个师尊是个什么态度。
但在姜祺看来,就是这个孩子突然发现自已情绪不太对来找他倾诉来了。
“进来吧。”
“是。”
时绥安抬起头,这才发现姜祺已经把那身被他弄脏的衣袍给换了。
现在这身是他常在清风派穿的白衣,上面没什么花纹,最多不过几朵祥云,但却十分符合他的气质,如清清冷冷的皎月般令人人向往。
虽然说是给他送的,但姜祺还是又给时绥安倒上了茶,“坐吧。”
时绥安不知道是摸头后遗症还是怎么的,自那之后他单独面对姜祺就有种由内而外的拘谨。
而他盯着茶水出神的样子则被姜祺误以为他不想喝茶,但又不好意思说,他一下想起来了那天在春城闲逛时顺手买的花蜜。
重新拿了个杯子,用灵力将已冷掉的水烧热,将花蜜冲了些进去,等完全融于水又摆到时绥安面前。
“给我的?”
时绥安的手触到了温热的杯壁,蜷缩了一下,他原以为是姜祺不想喝茶给自已倒的,没想到最后却放到了他面前。
“这里还有别人吗?”姜祺不置可否。
“师尊动作这么娴熟,是自已喜欢喝吗……还是经常给别人冲。”
时绥安的手离杯子越来越远,他的洁癖不止体现在接触上,心理上更为严重,不然也不会被叫疯子了。
听见他的问话姜祺失笑,果然青春期的孩子极为敏感,自已一定要是特殊的那个。
姜祺哄人道:“你师尊不至于连个八岁小孩儿都能做的事都办不好,再说,你见过揽月峰上除了你还有别人吗?尝尝看,若是喜欢,回清风派时再多买些带上。”
谁会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虽然心里吐槽,但时绥安还是在姜祺的注视下端起了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甜丝丝的,但不齁嗓子,细细品味下还有股淡淡的花香。
开始的桂花糕吃了有些干,解渴的水就在手中,时绥安没忍住多喝了几口。
姜祺看见他的动作眼里滑过一丝得意,小样儿,还跟我斗。
其实在现世他酒喝多了也喜欢冲点蜂蜜水喝喝,所以动作娴熟和对量的把控自然是有经验的。
说那些话主要还是为了哄小孩儿,不过时绥安确实是除了他自已外第一个喝到他冲的花蜜水的人,就连白泽那小子都还没轮上呢。
“好喝吗?”
“嗯。”
姜祺问起时,他杯子里的水已经见底,某人连忙放下,不禁懊恼,明明是来探查底细的,结果居然被反将一军。
时绥安心中突然升起了久违的胜负欲,他一定要在姜祺身上扳回一程。
他岔开话题:“听炎越说我被幽夜狼所伤的时候师尊十分紧张,他们那么多人差点没追上你。”
“你可是我……清风派最有天赋的弟子,总不能让你在我手上折了。”
姜祺想到了幺幺的话,好像他确实需要让自已的份量在时绥安心里没那么重,毕竟他日后是要登上仙途的男主,不能在他这个注定要死的反派上花太多心思。
“这样啊……”时绥安眼里划过一阵暗芒,他听出了他这个师尊话里的转折。
所以,他原本是想说什么呢?又究竟为什么突然换了解释。
思考间,时绥安又习惯性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他还记得自已刚醒时这玉佩里的心头血想要燃烧自已保护他,当时心底也有道声音告诉他这玉佩不可受损,所以他才保下了它。
姜祺看见了桌沿下的那一点儿玉佩角,也是庆幸,那天若是自已没有及时赶到,好歹还有能保命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