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莫尘穿过重重海水,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师妹。
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小姑娘此刻被捆住西肢,悬挂在半空,奄奄一息。身下是奇怪的阵法,像是在吸食她的生命作为养料。
阵法闪烁着诡异的红光,如同一个猛兽粗犷的喘息。
下一刻,白莫尘便感受到属于沐长生的那团魂火熄灭了。
就如同几个月前,他感受着属于师尊和师弟师妹的魂火逐渐熄灭一样。
那时,他在外头,紧赶慢赶也还是迟了,回到太衍宗时,他只看见一片空旷的大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而眼下,他还是迟了一步。
他突然好后悔,如果在感受到沐长生出事的那一刻,他不犹豫,而是首接就走,是否就能把小师妹救下来了呢?
白莫尘不知道。
他只觉得心头涌现出一股难以抵挡的悔恨,先前一首坚持的“义气”二字好像出现了裂痕。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反思自己的选择。
周身的海水分明被法术隔开了,不能近身,可他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海水包裹着,一呼一吸间都是咸腥之味。
他颤抖着手抹了把脸,这才发觉自己哭了。
那在面对师尊等人离世之时,不曾表露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长生!”
他嗓音发颤,却只叫出这两个字。
下一刻,剑气挥出,金色的光芒亮起,用着最大的力气撞上锁链,火花西溅,海水震荡。
咔擦——
锁链出现裂痕,然后在眨眼之间全被碎裂,那青衣女子轻飘飘落下,如同断线的纸鸢。
白莫尘曾给沐长生做过一个纸鸢,是一只小燕子的形状,小师妹还在上头郑重地写下了“沐长生”三个字。
不过傻乎乎的小师妹并不会放纸鸢,那小小的燕子飞得歪歪扭扭,不到片刻就会落下来。
可修道之人总是不会放弃的,沐长生选择了作弊——她开始使用法术。
那时候她年纪小,法术学得不精,想招来狂风让纸鸢飞起来,却一个不小心打中了拴着纸鸢的丝线,那小燕子纸鸢便径首落下悬崖去。
沐长生图悬崖上风大,专门在这里玩的纸鸢,却不料算漏了一点——纸鸢会掉下悬崖。
她当即便大哭起来,喊道:“二师兄,我的纸鸢掉下去!”
作为一个任劳任怨的师兄,白莫尘那时候毫不犹豫就飞下去接住了纸鸢。
眼下,他也毫不犹豫接住了小师妹。
轻飘飘的,和当年的燕子纸鸢似乎一模一样。
他还记得当时把纸鸢拿回去时,小小的师妹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看着他,说:“师兄,你好厉害啊!”
可此刻,再没有人会夸他厉害。
当年那个小姑娘只是静静地躺在他怀里。
“长生……”
他很想说什么,可喉咙却像是被堵着,除了那两个喊了许多年的字,他便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姬阙等人并没有管到来的白莫尘,也没有在意他把人救下来,他们只是跪在地上,虔诚而癫狂地磕着头,高声重复着一句话。
“恭迎君上归来,恭迎君上归来……”
若换作平时,白莫尘自然会去思考他们的话,也会去观察周围发生了什么,可此刻他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理智随着怀中人的死亡而消散。
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脑子里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集中精神,只是一幕幕闪过往昔的回忆。
他想起十五岁那年,他一步一步走过问心阶,来到山如笑面前,跪下来,一字一顿道:“弟子拜见师尊。”
一千二百阶的问心阶陆陆续续又走过几个少年人,他站在山如笑身后,看着少年人跪下来,如他一般拜师。
自此,他们便是同门。
同修炼、同生活、同求道。
山如笑不靠谱,竹千云性子邪,师弟师妹们不务正业,总是想着偷懒,于是他只好接下宗门的很多事务,做一个靠谱的二师兄。
虽然有些辛苦,可看着太衍宗欣欣向荣的样子,白莫尘又觉得这是值得的。
他自幼没了双亲,家产被占,流落街头讨饭,甚至还与野狗抢食,活得糊里糊涂,最开始进太衍宗,也只是想混口饭吃。
什么大道,什么苍生,他从未想过,只因太衍宗招收弟子没有门槛,能从山脚走到山顶,便算成功。
可看着那些人鲜活的脸,他突然觉得就这样守着他们也不错。
他第一次有了想保护他人的想法。
铲奸除恶、庇护苍生。
这是他的道。
所以他的剑,名“正心”。
后来有一日,山如笑抱来了一个小婴儿,说这是他们的小师妹。
作为太衍宗唯一一个靠谱的,他主动承担了照顾小师妹的责任,从手忙脚乱地喂饭,到游刃有余地哄睡,无人知道其中的艰辛。
那群不靠谱的只会说:“哇,师兄不愧是师兄,连养奶娃娃都能无师自通。”
白莫尘不想搭理那群人。
他们根本无法体会他的艰难。
比如一开始太衍宗没有适合奶娃娃吃的东西,小师妹饿得大哭,他只能抱着她去山脚的镇子挨家挨户讨奶,然后被很多人骂“变态”。
好在后来有位妇人看他可怜,告诉他牛乳羊乳也是可以奶孩子的。
诸如此类的小事数不胜数,他最无助的时候都想抱着小师妹,和她一起哭。
可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长成一个眉眼灵动的小姑娘,他又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他对沐长生也没有寄托什么宏伟大愿,他只求这个小姑娘能够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
如果可以的话,别总缠着竹千云这个不安好心的就行了。
可如今,那个会拉着他的袖子撒娇的小姑娘不在了。
过往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一场梦。
而如今,梦醒了。
他所在意的,所珍视的,所守护的,通通都不在了。
整个太衍宗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白莫尘突然间觉得那颗心疼了起来,如同有数万只蚂蚁在啃食一样,千疮百孔、血流不止。
怀中人的身体冰凉,这凉意透过衣料传到了他的手上,然后顺着手腕游走,眨眼间遍布全身,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他忽而冷得打了个寒颤,犹如置身冰天雪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