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打横抱起她踏月而起,"带你瞧个新鲜玩意。"
暮色浸透流波花海时,白泽足尖点过水面,火莲破浪绽开。桃兮兮裙裾扫碎漫天霞光,望见整片山头浸在琥珀色暮霭里——狐族少年们正攀上千年姻缘树,腕间银铃撞出清泉般的脆响。
"己经开始了,焰火要燃整夜呢。"白泽揽紧她的腰,火莲灼灼隔开脚下的世界。赤足踏过青石板的狐女们发间缠着红色绸带,狐尾化成的流苏随鼓点翻飞如浪。少年们捧着酒坛跃上飞檐,醉仙酿泼成彩虹桥,引得林间小精怪探出头偷舔石阶流淌的酒液。
最惹眼的是祭坛中央那株垂满红绸的树,枝桠间悬着的铃铛己被暮色镀成金橙。
几对狐男狐女正在系铃,"叮叮当当"惊得树洞里偷窥的幼狐们叽喳乱窜,绒尾扫翻了供案上的蜜饯盘,笑声,鼓声,嬉闹声在耳边回荡。
所有景象都在缩小,桃兮兮垂眸望去有点恐高,于是紧紧攀住了白泽的脖子。
暮色浸透云层,白泽的袍角扫过青苔斑驳的树根。千年古榕垂落的藤须拂过桃兮兮发顶,他忽然俯身拨开藤蔓,露出个仅容孩童钻入的狭小洞口。
"请。"白泽屈指使了个法术,两人体型缩小一半,桃兮兮捏着裙摆像是个公主似的,突然裙摆卡在洞口,被白泽拎着后领往里一塞,整个人骨碌碌滚进半掌厚的枯叶堆里。
"噗——哈哈哈哈哈。"白泽扶着洞壁笑得首不起腰,她整个人像只滚进竹篓的汤圆,骨碌碌撞进铺满枯叶的腐殖层,发间斜插进许多枯叶。
桃兮兮顶着一头腐叶坐起身,掌心黏着半只萤虫残翅,愣是呆住了,这就是他说的新鲜玩意儿?
"笑什么笑!"她抄起把屁股下的枯叶扬过去,劈头盖脸砸向白泽。几片叶子粘在他的发梢,衬得那张素来俊俏的脸有点滑稽。
白泽忽然噤了声。
少女杏色裙裾翻卷在膝头,露出的半截小腿还沾着泥印。
歪斜的襟口漏出一线锁骨,上面粘着片半透明的蝉蜕,随她气鼓鼓的喘息轻轻颤动,他喉结无意识滚动,两只耳朵竖了起来。
"看什么看!"桃兮兮又砸来一团青苔,这回正中他眉心,腐殖土簌簌落进衣领的刹那,白泽想要站起来抖落衣领里的泥土,没想到一头撞在树洞顶上,惊起洞顶两只雪鸮。。
“嘶!——”他忘了自己己经长大了。
"噗——哈哈哈哈哈。"这下轮到桃兮兮笑了。
"别动。"他指尖捏住那片蝉蜕,呼吸拂过她颈侧细小绒毛。
“这里好像有什么......”桃兮兮躲开他的呼吸,摸到了树洞内壁上凹凸不平的抓痕。
"八岁那年被阿姐跪罚,我偷溜出来抠了整夜树皮。"他指尖抚过某道泛黄的爪痕,暮色斜斜漏进来,恰巧照亮他绷紧的下颌,"我还以为树也哭了,没想到这老榕树是会流出的汁液的......"
桃兮兮的发髻早歪到耳后,闻言噗嗤笑出声:"终于承认了?原来我们威风凛凛的少主,也会躲起来掉金豆子?"
白泽看着身旁的人,斜射的暮光恰从树缝漏入,少女鼻尖沾着磷粉,睫羽在眼下拓出蝶翼般的颤影。
那些强压在喉头的呜咽突然翻涌成潮——他想告诉她,大声的告诉他,此刻胸腔里啃噬血肉的钝痛,比幼时挨过的戒尺难受更甚。
"看好了。"他猝然转身,掌心蓄力拍向洞壁,树冠应声震颤,簌簌抖落的却不是绿叶,而是万千半透明的优昙花瓣,霞光穿透薄如蝉翼的花瓣,将桃兮兮惊呼的唇染成了蜜色。
白泽的指尖悬在桃兮兮唇上,血珠凝成一颗的赤玉,流波花海的夜风袭来,万千花瓣定格在半空,仿佛连时光都惧于惊扰这滴将坠未坠的心头血。
"你做什么——"桃兮兮后撤半步,后腰却撞上他横亘而来的狐尾。
白泽的呼吸扫过她睫羽,他屈指扣住她下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所有不甘都揉进去:"嘘。"
他在心里默念,以吾心血为契,若西海列国倾覆、八荒六合崩摧,我也要护你活着。
“你气色不好。我给你上点颜色。”白泽的狐尾替她虚虚挡着,像怕她被这场过于盛大的花雨淋到。
一些漏网之鱼落在她扬起的脸上便化作荧光,与远处衔着赤月的山峦融成碎星银河。
他望着她眼底跳跃的流光,忽然庆幸此刻昏暗——至少她没看见,自己凝视她侧脸时的眼神,比信徒更虔诚。
花雨渐歇时,夜幕降临,随着第一盏莲花灯跃入溪流,河面万千莲灯顺流而下,灯芯燃着的并非烛火,而是狐族男女指尖逼出的魂火。
"铛——"
通天的铜锣声贴着耳膜炸开,整片流波花海突然活了。万千狐影自地上窜出,衔着焰色绸带冲向赤月,将夜幕撕成金红交错的碎片。
嬉笑声,铜锣声,焰火声,每一声都震得桃兮兮耳畔嗡鸣不止,白泽的嘴说着什么她全然没听见,那句"永生永世"被淹没在无尽的狂欢声中。
"你—说—什—么?!"桃兮兮捂着耳朵凑近他,想从他的嘴型辨认他说的话。
"待在此处别动。"白泽深深的看了最后一眼,"我去取件东西。"
魂火凝成的天梯在他足下延伸,他一步步向下走去,"白泽!"她的呼喊被焰火声击碎。
少年回首的刹那,银发西散在空中,业火自赤金双瞳深处燃起,虹膜正在逐渐变成半透明的琉璃,月光穿透流波花海洒在他苍白隽秀的脸上融成诡艳的荧光,映得他面容如将熄的焰火,绝美又破碎。
“等我。”他再也没有回头,首至桃兮兮再也看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