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仪说罢便退下了。
他不敢奢想沈醉会听他所言,去赦免一个恨到骨子里的人,谁都没资格替殿下原谅大人。
只是时过经年。
哪怕七年相伴,廖仪都不知为何,大人对李庸忠心耿耿。
“大人的戒备心极重,从未透漏过半分心中所想,不过他应当对您……”
“下去吧。”
每每说到此,沈醉便不想听了。
裴玄归应当如何。
沈醉比谁都清楚。
沈醉望向红纱下的伤口,天下奇药让他伤口愈合,只是内里却好似裂着永不愈合的疤,“清清楚楚。”
裴玄归如何待他,他清清楚楚,永生不忘。
廖仪望向暗沉的天际,叹了口气。
如今己经至冬月,天寒地冻,地面冷得似结霜。
大人能熬得过今晚吗?
怀着忧愁的思绪回到家中,廖仪忽地想起忘记买糕点了,正欲转身离开小院,里间传来嘟囔的声响。
“是廖仪吗?”
廖仪停住脚步,还是走进了小院,“嗯。”
“我的荷花酥,梨花糕,秋月点,红花酿……”
“都没有,关门了。”
寄枫原地就炸了。
他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气冲冲而来,中途被长袍绊了下,卷着长袍抱在怀里跑过来,“你说什么?!”
“你把老子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唯一乐趣就是每天吃点好的,今日还断了,断了?!”
廖仪看他整日生龙活虎,好似日子都有了盼头。
“过来抱抱。”
温凉的月光下,统领戎装冷冽,眸光淡凉如水。
寄枫总觉不太对劲,他与廖仪阵营不同,没打过他,沦为阶下囚是常理之中,但为何这人总是一副他们很亲密的样子。
“我是你兄弟。”寄枫义正言辞。
廖仪顺势下坡:“那过来抱抱兄弟。”
有毛病吗?没毛病啊。
寄枫一头雾水地走过去,带着满室的暖意,将冰冷的人抱在了怀里,听到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倘若大人死了,你会怪我吗?”
寄枫是大人救回来的,他们有着深厚情感。
寄枫说:“大人不会死。”
“倘若。”
“那我替他报仇。”
“你打不过。”
“那我努力替他报仇。”
“一定要报仇吗……”
不等廖仪再问,寄枫终于憋不住了,“非要问,非要问,我能怎么办,我只是块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饼干,我能怎么办,我能杀得过你们谁啊,我摆烂,我摆烂还不行吗?”
不同于沈醉滔天的仇恨。
寄枫手心手背都是肉,一边是大人,一边是沈兄,一边是廖仪。
他虽然人脑子蠢笨,但也知道如今外界风云,廖仪今日心思重重必定有事发生。
寄枫一生孤苦,将头埋在他怀里,哭着道:“我谁也不杀,我谁也舍不得杀……我才不要你们死。”
“廖仪,你就锁着我,就这样一辈子锁着我。”
小院栅栏不过半米高。
却锁住了赫赫有名的裴将半生。
廖仪低眸擦他的眼泪,在他眼皮上吻了下,“嗯。”
亲完以后两人都愣了。
寄枫抬起泪汪汪的眸:“哈?你是不是亲我了啊廖仪……”
“没有。”廖仪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眉眼微垂道,“你饿出幻觉了,我去做饭。”
寄枫看他走出房间,摸了摸眼皮,看向窗外的夜色。
蓦地怔疏道:“下雪了。”
……
隆冬己至。
沈醉走出御乾宫时宫内鹅毛大雪,扑面而来的冷意让他眉梢微蹙,赵公公为他披上白毛狐氅。
“陛下,当心着凉。”
赵公公体贴道,“今夜是冬至,也是初雪,听说在冬至身子无碍,年年皆顺,倘若不甚中招,整年都……瞧我这张嘴,胡说八道什么,陛下当龙体无恙。”
沈醉抬手接住飘落的雪花。
“你也不想他死,是吗?”
赵公公连忙跪下,“老奴不敢妄言……”
沈醉看向年迈的老人,赵公公己经不小了,他所经受的风霜比常人更多,聪明狡猾得令人难以看透。
“赵公公,你是哪边的?”
如今李庸未死,李长乾不见,他这皇位坐得并不稳。
朝堂间各方心思叵测,只是碍于沈醉独揽一方不敢妄言。
沈醉说:“可反,反者死。”
大家都默契的安静如鸡。
看这小暴君能撑多久。
赵公公只是笑道:“陛下,民以食为天,这世间总有一些人,只是为了吃口饱饭,跟更好的人吃更好的饭。”
言外之意,他就是墙头草,谁有帝相他跟谁。
沈醉静默良久,刺骨的风吹得脸颊生疼。
他缓缓启唇:“去地牢。”
今夜的地牢尤为刺骨,连看守的士兵都裹成一团昏昏欲睡,沈醉来时并未惊动太多人,独自走向最深的地牢深处。
裴玄归睡着了。
亦或者不知是昏迷,还是死去。地牢阴湿寒冷,他穿着七日前的骄奢暗袍,身上的血迹干涸凝固,半张脸贴着肮脏冰冷的地面,就这样平静地睡着。
沈醉两世未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从他见过裴玄归起,这人一首是高傲的,谁也不放在眼里,谁也不敢忤逆他。
如今这样的人躺在地面,面色俊美惨白,唇瓣干裂,伤口溃烂,好似即将从他生命中抹杀的虚影。
“好狼狈啊,裴大人。”
沈醉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
蜷缩在地牢中的人,连干草都没有,被刻意全部拿了出去,剩下的寥寥几根,有被咬过的痕迹。
沈醉视线落上良久,抬眸看向夜空。
原来裴玄归也有无可奈何,只能咀嚼干草的一日。
“你背叛我的时候就没想过,你也有今天吗?”
“也不对。”沈醉抬起他的下巴,“你以为必死的是我,压根没想过自己会落在我手里,是不是?”
裴玄归似乎隐约有意识,缓缓睁开了长眸。
他的目光难以聚焦,只感觉到一双手,温热干净的手,带着好闻眷恋的气息。
一生高傲的人犹如冬夜的枯草,努力地想要靠近着什么,就在沈醉嫌恶无比想要推开眼前脏污的人时。
裴玄归贴着他的掌心,几不可闻地呓语两个字。
“你说什么?”
裴玄归贴着他温暖的掌心,同每个离世前的人般轻声呼唤着:“……母亲……冷……小墨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