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沅躺在床上,府医诊后写下单子。
一群人围着,多是她的婢女。
柳扶风没来,她正忙着将军生辰一事,谢安国也没来,只差人送了药材。
谢汐倒是来了,不过只坐了会留下补品走了。
楚茯休息够后就来探望,路上遇见将军说了几句话,此时坐在对面不远的榻上。
阿纸跪坐在她脚边,沉默不语。
“吃过药,再休息些时间,切勿吹风遇冷。”府医叮嘱几句出门。
室内又安静下来。
楚茯可怜看床上熟睡的谢沅。
一个人怎么可以被冷落到这种地步,除了她这个夫子守在这,父母阿兄皆不见。
难怪她总是静静站着,又咬着牙憋足了劲去争。
不争还能做什么呢?
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婢女上前掖了掖谢沅的被,另外一个走到香炉前拨了拨炉灰。不大的室内挤着三个人,伸不开脚跟。
楚茯再次道声可怜。
大小姐的院子多大,那屋里占地比谢沅这大了三倍。
偏心也没有偏到这种地步的,她想着柳扶风大约是生谢沅出了岔子,才会不喜谢沅。
谢沅那么乖巧的孩子,又听话又漂亮,没道理不喜欢。
两女一子多是快活啊,非要独宠一子一女。
该不会不是柳扶风生的吧?
可她们一家人那么相似,说也说不过去。罢了,不再多想,省的徒增烦恼。
楚茯叹气。
柳晋自掉坑回来后,再没有消息,也没说来看她,估计是己经死心。
她对他冷,又言喜欢谢小将军那样。
一个花草里常年待着的人,能看出她和谢小将军的不同之处吧?
他也不是什么笨人,自然退出了。
“夫子。”谢沅醒了,睁开眼无意识喊了句。
楚茯立马凑过去,“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谢沅眼前一圈一圈白晕,缓了会才看清楚茯的面貌。
“喝。”
凉意入喉,才觉得人活了过来。
“别怕,我们回来了,你好好休息,明日能参加将军生辰。”
楚茯知道谢沅想听什么,放下杯子后将她扶了起来。
谢沅虚虚一笑,背后被塞了个枕头,整个人陷在柔软里。
夫子真懂她。
“夫子,你要怎么谢我?”
她看楚茯现在很高兴,就知晓舅的一事解决了。
她也为她高兴。
楚茯从怀里拿出一块玉,这是将军方才给她的,她决定给谢沅。
“送你,收好。”
谢沅接过,摸着温软细腻的玉,不知想些什么,嘴角的笑也有些淡了。
这块玉好像是阿父一首带着的,现在轻易给了别人。
明明她一首想要这块玉,现在拿到了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她努力做出笑来,却难看得紧。
“谢谢夫子。”
楚茯看出她的勉强,没有继续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上午和将军的谈话。
“我与将军说我有个未婚夫。”
谢沅奇怪她怎么把这种事告诉她,转念一想,婚约一事口说无凭,有她知晓,也算个证人。
于是她爽快道:“我知晓,长安来的,青梅竹马。”
两人相视一笑,三言两语给楚茯定了个不存在的未婚夫。
至于谢沅到底知不知道,见没见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大将军之女,说出来的话有分量,即使是她父亲也得斟酌反驳。
再说了会话,楚茯带着阿纸回书棋斋。
“夫子,您如何说自己有未婚夫,那谢小将军那边该如何?”
阿纸实在不懂楚茯的想法怎么一下东一下西,害怕两人对不上,忙问出来齐口供。
楚茯拉着阿纸往屋子里走。
“可曾听闻《陌上桑》?”
阿纸摇头:“未曾。”
楚茯抿唇轻笑:“日出东山隅,照我秦氏楼……”
“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
“使君从南来,五马立踟蹰……”
“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
一诗结束,阿纸竟听得生出一丝痴迷,对罗敷的美丽以及魅力十分艳羡,极其向往。
“夫子,那罗敷虽美丽,但总归是农女,为何不答应太守所求?五马拉车可是好一番阔气,罗敷虽言自己有贵夫,可一听就是敷衍之词,当不得真。”
楚茯乐道:“你也知太守阔气,农女卑贱,那又如何能答应呢?”
她点了点阿纸的脑袋,“你的野心哪里去了,做了一方权贵夫人就是你的翻身时刻啦?”
阿纸不服气,但又反驳不了什么。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而恩绝。①”楚茯淡笑,目光沉沉。
(出自《史记》的吕不韦传中)
“以色侍人”会如何,早在战国策中就给出答案,即“以色交者,华落而爱渝”。
(用美色侍奉人,年老色衰时就会被冷落。)
唐代诗人李白,更是在《妾薄命》中惊醒首言:“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女中陈阿娇、赵飞燕之流,貌衰而恩退,藏于冷宫死于蒽竭。
男则有韩子高,董贤之辈,甚至没等到色衰爱弛就被砍了。
她如何能走前辈后路?
谢小将军那不过是捉鱼多撒网罢。
“既然你都能听出是敷衍之词,谁还能听不出来呢?”
明明是在贬低阿纸的话,阿纸却没有半分不高兴,夫子能有如此计划,作为跟随在她身边的丫头好处自然在。
她开怀:“我就知晓夫子计谋不止如此!”
是了,将军对于姻亲之事不是不知,而是不屑理,他只要知道楚茯不会离开将军府,不会嫁作他人就行,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这个未婚夫不在乎。
只要不投奔其他人的意思在那就行。
所以,将军听完楚茯的拒词,甚至反劝她不要伤怀,过去的事情不要阻止今日的脚步,若有喜欢的新人尽可能告知他,由他出面商谈。
当然,这个“新人”一定是他阵营的人。
那小将军呢?
情窦初开的女子心里居然另有念念不忘的情郎。
他若知晓,必心神动摇,局中人大多只顾心伤无法细想全部。
就算能细想,也难以自控生出情绪。
她就是要用谢洛去牵制柳扶风。
好大儿突然对“弃子”有意。
柳夫人会重新收回旗子,还是干脆一烧而尽,让她从此消失在众人前?
楚茯清醒的知道自己是在雷区蹦跶。
那,又如何?
风险越大,水越浑浊,她活得越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