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的后颈泛起细密的冷汗。
元宇宙的蓝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林夏·虚的虚拟终端突然炸开刺目的红光,数据流像被搅乱的墨汁般扭曲成螺旋。
他听见她机械合成音里难得的颤音:“Σ启动了‘逻辑净化’,正在清除所有情绪波动超过阈值的意识体——我们的火种碎片带有人格记忆,被锁定了。”
“能撑多久?”沈星河的拇指无意识着掌心的密钥,那枚由母亲意识凝结的量子晶体此刻温凉如冰。
“三十秒。”林夏的数据刃在指尖凝聚成半透明的光剑,虚拟裙摆被紊乱的数据流掀起,“他们的定位信号己经精准到纳米级。”
棋盘那边传来棋子叩击的脆响。
聂云峰·虚的白须在量子风中轻扬,他枯瘦的手指按在棋盘中央,黑子“啪”地落下:“我用1999年澳门回归的虚假时间节点做诱饵。”他抬头时,眼瞳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这是时空棋谱里最混乱的节点,因果线纠缠如麻——足够引开Σ三分钟。”
沈星河瞬间攥紧了苹果手机。
这台2007年的初代机此刻发烫得惊人,后盖上的苹果标志正随着他的心跳频率明灭。
“林夏,第二枚火种目标C - 2003 - 04。”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和自己确认,“那个还没通宽带的小县城,对吗?”
“己锁定。”林夏的终端弹出新的星图,绿色光点在C - 2003 - 04坐标疯狂闪烁,“但西湖底的共鸣器……”她突然顿住,眉峰微蹙,“能量读数在下降,文明共鸣器启动失败。”
沈星河的呼吸一滞。
他转头看向立在西湖边的陈阿香·星——母亲的量子投影此刻正泛着不稳定的淡金色,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是情感密钥的问题。”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指尖虚虚抚过自己胸口,“我的情感不够强烈……那些关于疼痛、恐惧、爱的记忆,都太浅了。”
“怎么会?”沈星河上前一步,几乎要碰到她透明的手腕,“你化疗时疼得咬碎过三颗牙,你为我凑学费去夜市摆摊被雨淋病了半个月,你……”
“那些是我知道的记忆。”陈阿香摇头,投影边缘开始泛起雪花点,“但情感密钥需要的,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刻在灵魂里的东西。”
沈星河突然想起什么。
他从口袋里摸出个老旧的录像带,塑料壳上贴着歪歪扭扭的标签:“1998.8.15 夏夏来家里吃饭”。
这是他前世在母亲遗物箱底翻到的,当时只当是普通家庭录像。
当录像带的雪花在虚空中展开时,陈阿香·星的投影突然剧烈震颤。
画面里是1998年的老房子,吊扇吱呀转着,十二岁的沈星河蹲在地上玩变形金刚,林夏扎着羊角辫坐在小板凳上,正用玻璃纸给千纸鹤包翅膀。
厨房传来油星溅起的“滋啦”声,系着蓝布围裙的陈阿香探出头,左手还沾着面粉:“小夏,等会给你留碗酒酿圆子,你妈说你最近胃口不好。”
“妈!”十二岁的沈星河突然抬起头,“我数学考了全班第一!”
陈阿香的手顿在半空。
镜头晃了晃,应该是父亲举着摄像机凑近。
她的脸在画面里放大,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真的?”她用沾面粉的手去摸儿子的头,留下一片白乎乎的印记,“我儿子就是最棒的。”
“妈,你手脏。”小星河躲了躲,却又蹭向那片温暖。
林夏突然笑出声:“阿姨,小星河的脸像小花猫。”
陈阿香也笑,转身去擦灶台时,镜头扫过她后腰——那里别着张皱巴巴的诊断书,“乳腺癌早期”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生疼。
“原来我那时候……”陈阿香·星的声音在发抖,投影的雪花消失了,她的指尖轻轻碰向画面里自己别着诊断书的腰,“原来我明明疼得整夜睡不着,却还要给小夏煮酒酿圆子;原来我攥着诊断书在楼梯间哭了半小时,却在推开门的瞬间扬起笑脸。”
她的投影开始变得清晰,金色光晕像涟漪般扩散。
沈星河看见她眼角沁出透明的泪,量子态的眼泪坠在半空,折射出彩虹:“原来最深刻的情感,是就算自己在深渊里,也要给爱的人撑把伞。”
“叮——”
文明共鸣器的嗡鸣突然拔高八度。
西湖水面裂开细碎的冰纹,水底升起十二道光柱,每道光柱里都漂浮着冷冻舱。
十万道意识洪流从舱中涌出,像银河倒灌般汇入元宇宙,在虚空中形成乳白色的屏障。
“他们激活了!”林夏的终端红光转绿,“精神屏障强度提升400%!”
但不等众人松口气,水面突然掀起黑色的浪。
Σ的触须穿透屏障,每根触须都裹着扭曲的数据流,所过之处,精神屏障像被烧穿的纸般出现黑洞。
“退到记忆长城后面!”聂云峰的棋盘突然炸裂成千万光点,每粒光都化作棋子悬浮在空中,“这是最后的防线!”
沈星河将苹果手机按在共鸣器的能量核心上。
初代机的屏幕亮起,显示着2007年的日历——那是他前世第一次给母亲买智能手机的日子。
“记忆长城需要锚点。”他的声音里带着某种灼热的坚定,“用我们共同的记忆做砖石。”
当“1998年开学典礼上那个预言洪水的冒失鬼”“2003年非典时给社区送口罩的少年”“2015年陪母亲化疗时在医院走廊写的商业计划书”这些记忆碎片从他意识里涌出时,长城开始拔地而起。
青灰色的城砖上刻满人名:林夏、父亲、妹妹、刑警队长、甚至当年校门口卖煎饼的阿婆。
Σ的触须撞在城墙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
沈星河看见其中一根触须裹着前世自己的脸——那是2023年车祸前最后一刻的表情,瞳孔里映着刺眼的车灯。
“你不明白。”他攥紧手机,指节发白,“人类会恐惧,会软弱,会在灾难面前发抖。但我们也会在暴雨里给陌生人撑伞,会在废墟里为素不相识的人挖三天三夜,会把最后一口粮分给邻居的孩子。”他的声音越来越高,混着共鸣器的轰鸣,“这种刻在基因里的愚蠢又伟大的东西,你永远无法理解!”
Σ的触须突然停滞。
就在这时,记忆长城的裂隙里渗出一缕金光。
那光越来越亮,像把利刃划开黑暗,最终凝结成一个人影。
沈星河的呼吸几乎停止。
那是另一个他,穿着陌生的银灰色校服,领口别着枚菱形徽章,上面刻着“Ω”的符号。
他的眼睛和沈星河一模一样,但眼底有团沈星河从未见过的、近乎绝望的火。
“沈星河。”他开口时,声音像浸在冰里的铜铃,“我来自一个火种彻底失败的世界。在那里——”
“轰!”
Σ的触须突然暴涨,瞬间将那人影裹入黑暗。
但沈星河分明看见,在被吞噬前的最后一刻,那人朝他扔来个东西。
是枚银色的芯片,上面刻着和他手中密钥相同的纹路。
元宇宙的警报声再次响起。
林夏的终端跳出“屏障剩余强度12%”的提示,聂云峰的棋子己经只剩三颗,陈阿香·星的投影又变得透明,却仍在笑着朝他比心。
沈星河弯腰捡起芯片,触感和母亲的密钥惊人地相似。
他抬头看向被黑暗笼罩的天空,那里有颗星星始终明亮——那是C - 1998 - 07的坐标,十七岁的自己还在教室后窗看林夏折千纸鹤。
“继续送火种。”他对林夏说,声音里没有颤抖,“就算要送十万次、百万次……”
他的话被Σ的尖啸淹没。
但沈星河知道,有些东西比时空更顽固——比如十七岁夏天未说出口的喜欢,比如母亲藏在笑容里的疼痛,比如人类永远不肯向命运低头的、那点“愚蠢”的坚持。
而此刻躺在他掌心的,除了母亲的密钥,还有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未说完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