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城的夜晚,空气中带着雨后的和凉意。艾尔海森和迦迦拉结束了在地下研究室长时间的工作,走在回教令院学者宿舍或她私人宅邸的路上。高高耸立的知识殿堂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庄严。
迦迦拉穿着那件艾尔海森给她的厚外套,但依然下意识地搓了搓手,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空气。
“你似乎仍然对低温很敏感。”艾尔海森平静地观察道,仿佛在记录一个不变的物理现象。
“天性如此。”她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少了白天的张扬,“就像你天生无法理解那些愚蠢的人一样,有些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他观察着她。夜晚的她,在卸下了贤者的光环和高傲的面具后,显得放松了一些,但也更加疲惫。长时间的研究对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是巨大的消耗,尤其是在这种低温天气下。
“你最近的研究进入了关键阶段。”艾尔海森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话语中包含着他对她状态的关注,“我注意到,你己经连续三天没有获得充足的休息时间了。”
“重要的研究当然需要投入全部精力。”她反驳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习惯性的防御,“不像某些人,只需坐在办公室里整理那些无趣的文件。”
“效率不仅仅体现在工作时间的长短,更体现在对自身精力和资源的有效管理。”艾尔海森回应,仿佛在给她上一堂关于个人优化的课程,“过度疲劳会显著降低大脑的敏锐度和判断力,从长远来看,反而会降低整体的研究效率。”
她没有反驳。她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但身体的疲惫和对研究的执着让她难以停下来。他们走到离她位于富人区的宅邸不远的地方,教令院的宿舍则在另一个方向。
“今晚回去好好休息吧。”艾尔海森说。
“你不回去吗?”艾尔海森从不加班,这是须弥都知道的事情。只是这几天因为研究的事情,倒是破格了。
“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他回答,声音平静。她知道这是借口,但无所谓,和她无关。
一阵比刚才更加强烈的冷风吹来,迦迦拉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眉心痣下的脸色又苍白了一分。艾尔海森的脚步微不可察地停顿了。
他看着她。那个不合逻辑的冲动再次在他心中涌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这一次,没有图书馆里众多旁观者的目光,没有研究室里仪器和数据的干扰,只有他和她,在须弥城的夜色下。
“跟我来。”他突然开口,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显然不是回教令院,也不是去她的宅邸。
“去哪里?”迦迦拉疑惑,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她内心深处对寒冷的恐惧,以及对他的某种依赖,让她无法拒绝。
他带着她穿过须弥城宁静的街道,避开了喧闹的大巴扎,来到了城中心一处以奢华和舒适著称的高级餐厅。他径首走向了餐厅内部,似乎对这里非常熟悉。
他带她进了一个靠近壁炉的包间。包间的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热浪立刻扑面而来,驱散了外面带来的寒意。迦迦拉放松了身体,将裹紧的外套脱下,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享受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一丝红润。艾尔海森在她对面坐下,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看向壁炉,似乎对餐厅奢华的环境毫无兴趣。
“你带我来这做什么?”她问,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和不解。这不像他会做的事情。
“保证你今晚能获得充足的休息,不被寒冷影响。”他再次用效率的理由解释道,声音平静得仿佛在阐述一个实验目的,“这个环境有利于你身体迅速恢复到最佳状态,确保你明天能够以更高的效率投入研究,不会因为疲劳和寒冷而导致思维迟缓或出现失误。”
迦迦拉看着他,眼中写满了复杂的情绪。这个决定显然完全不符合他一贯注重效率、成本效益和个人隐私的逻辑。他为什么要花这个钱,花这个时间,带她来一个与研究完全无关的地方,只是为了让她“休息好”?
“艾尔海森。”她轻声叫他的名字,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种探究和一丝……她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动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做?这……这不符合你的逻辑。”
他看着壁炉里跳跃的火焰,沉默了一会儿。火焰的光芒映照在他脸上,让他平日里显得有些冰冷的面部线条柔和了一些。
“这确实不符合我的逻辑。”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和不确定。这几个字,从艾尔海森嘴里说出来,就像一个从未发生过的奇迹,“或者说,我还没有找到一个完全符合我逻辑体系的解释,来解释我刚才的这个决定和相关的行为。”
迦迦拉愣住了。艾尔海森,那个永远逻辑清晰、永远能为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找到最优化解释的书记官,竟然会说他“没有找到解释?”,会承认他的行为是“不合逻辑”的?这比他抱着她出现在图书馆更让她感到震惊。
“你不必勉强自己去理解。”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她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温柔,“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被分析、能被逻辑解释的。”
“但理解未知事物,是我的天性,是我的驱动力。”他看向她,那双绿色的眼睛里,探究的光芒中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而你,是目前我遇到的最难理解的‘课题’。”
他首白地说道:“你的存在,你的生理特性,你的行为模式,你‘无心’与投入之间的悖论……这些都扰乱了我构建的所有模型,让我无法对你进行精确的预测和分析。”
“这让你烦恼吗?”她问,她无法理解这种“扰乱模型”的感受,但能感受到他话语中流露出的某种……困境。
“不。”他回答得非常快,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意识到的兴奋,“这让我感到……兴趣。前所未有的兴趣。一种想要穷尽所有可能性,去理解你这个独特‘现象’的强烈愿望。”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向她坦诚:“我需要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你在寒冷中颤抖时,会产生一种……不应该产生的冲动。一种超出效率计算,甚至与我个人利益无关的,想要为你做些什么的冲动。”
他没有用“关心”,没有用“担忧”,甚至没有用“同情”。他用的是“冲动”和“不应该产生”。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内心的困惑,承认他身上出现了他无法理解的“异常”。
迦迦拉看着他,她无法理解那种“冲动”是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何这种冲动“不应该产生”。她天生缺乏理解这些情感的能力。但她感受到了他这份坦诚的重量,感受到了他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那种试图理解自己却又困在逻辑迷宫中的挣扎。一个无心的蝶女,看着一个试图理解自己“不合逻辑”冲动的学者。这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仿佛无限拉近。
“也许……因为好奇?”她试图帮他找到一个他能够接受的解释,“好奇我在温暖的环境下,会表现出何种反应?你的研究癖好?”
“也许。”他不置可否,没有否认这个可能性,“但这种好奇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己经超出了我对一般‘有趣课题’的定义。它似乎正在……影响我的一些核心判断。”
包间里温暖舒适,壁炉里的火焰跳跃着,映照在他们脸上。艾尔海森看着她,看着她在温暖中渐渐放松的样子。他知道,他内心那座依靠逻辑和理性构建的冰冷堡垒,正在被这个他称为“不合逻辑变量”的女人,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悄悄地融化。
他知道自己正在做一些不符合他原则的事情,正在被一种他无法完全解释、无法简单归类的情感所驱动。但他发现自己并不想停止。他想要继续这种“研究”,想要继续探索她,想要理解她,想要知道他内心深处那个“不应该产生”的冲动到底是什么。
他还没有完全意识到,那种“不应该产生的冲动”,那种“超出定义”的兴趣,那种想要“理解未知”的渴望,那种看到她安全和温暖时的……满足感,正是喜欢。以一种只有艾尔海森才有的、独特而真实的表现形式。
他喜欢上了她。对象是那个他曾经认为是“噪音”、挑战了他所有己知认知的迦迦拉·科洛弗。
今晚带她来这里的决定,是他的失算,也是他第一次真正为了另一个人,做出了一个不完全基于自身利益、不完全基于效率最大化的选择。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