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的指尖刚触到血光冥符,识海里的《万冥典》便炸响惊雷。
那声音像是青铜古钟撞碎了混沌,震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眼前的断墙、苏九紧抿的唇、执事逐渐干瘪的尸体,突然像被揉皱的黄纸,在黑雾里扭曲成碎片。
再睁眼时,他站在一片焦土之上。
风里弥漫着腐锈味,像被血水泡了千年的铁剑。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轰鸣,陈余转头,看见两个身影在天际交锋——一个是他在幻象里见过的祖先陈玄真,素色道袍被风掀起,手中《万冥典》翻涌着墨色流光;另一个身披黑袍,面容隐在阴影中,手里攥着本封皮缀满裂痕的古籍,每翻一页,天地便撕开一道黑缝,无数青面獠牙的诡物从缝里挤出来,啃食着地面的焦骨。
"这是......"陈余下意识要摸腰间的阴兵令,却发现自己的手穿透了一具倒在脚边的残尸。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个旁观者。
战场的冥符波动如潮水般涌来。
陈余的识海自动展开《万冥典》,书页上的金纹突然活了,像无数小蛇钻进他的神经——这是《万冥典》在解析幻境中的能量!
他踉跄着避开一团飘过来的诡火,眼角瞥见半块斜插在土里的古碑。
"天......天级?"陈余的呼吸骤然急促。
古碑斑驳的表面刻着三枚符文,每一道纹路都流转着星子般的光,哪怕被战火灼得残缺,仍有纯粹的天级冥符气息溢出。
他蹲下身,指尖几乎要贴上符文,却穿了过去——幻境里的一切,他都触碰不得。
"噗!"
陈余猛地抬头。
陈玄真的胸口被一道黑芒洞穿,道袍瞬间被血浸透。
黑袍人低笑,那笑声像指甲刮过青铜,"《万冥典》终究是死物,你陈家血脉,也不过是块好点的引魂石。"
"裂隙录......"陈玄真咳着血,染血的手死死攥住《万冥典》,"你偷不走它的。
除非......"
"除非裂隙彻底开启,冥门重临。"黑袍人抬手,裂隙里涌出的黑雾裹住陈玄真的脖颈,"而你的子孙,会亲手为我递来钥匙。"
陈余的太阳穴突然刺痛。
他这才注意到,陈玄真被黑雾缠住的手腕上,那枚青铜铃铛胎记,正和自己右手腕的一模一样。
"不——"陈余想冲过去,却被一道无形屏障撞得踉跄。
战场在他眼前开始崩塌,焦土化作飞灰,诡物的嘶鸣渐弱,只剩黑袍人的脸越来越清晰。
那张隐在阴影里的面容突然转向他,嘴角咧到耳根:"你终于来了......"
一块寒玉突然刺入胸口。
陈余疼得弯下腰,那玉符像活物般往他血肉里钻,《万冥典》在识海疯狂翻页,最后一页停住,新浮现的字迹刺得他眼眶发酸:"天符归元,裂隙封门。"
"陈余!陈余!"
苏九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幻境的茧。
陈余猛地睁眼,发现自己半跪在青石板上,苏九正掐着他的人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老胡缩在断墙后,额头上的汗滴进衣领;李警官举着驱邪手电,光束抖得像风中的烛火;小梅攥着玉佩的手在发抖,张叔扶着她的肩膀,老花镜上蒙了层雾气。
"你......你刚才浑身都在抖!"小梅声音发颤,"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陈余摸向胸口,那里还留着玉符刺入的灼热感。
他低头,看见血光冥符正躺在掌心,符纸上的纹路泛着幽蓝,像活了一样爬向他的手腕。
《万冥典》在识海里轻鸣,他突然明白过来——刚才的幻境不是执事的手段,是《万冥典》在唤醒他血脉里的记忆。
"那三枚天符碎片......"陈余喃喃,抬头时眼里闪着光。
苏九的驱邪枪还握在手里,但枪口己经垂了下去,她盯着陈余的脸,喉结动了动:"你看到了什么?"
"千年前的真相。"陈余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灰。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投进深潭,荡起层层涟漪。
老胡突然凑过来,眼神发亮:"天符?
那玩意儿得值多少冥......"
"闭嘴。"苏九冷喝。老胡缩了缩脖子,退到李警官身后。
陈余没理他们。
他望着十七巷祖宅的方向,那里的诡雾凝成的黑龙,眼睛比刚才更亮了,像两盏血灯笼。
小梅的玉佩突然发烫,她"啊"地松开手,玉佩掉在地上,"七月十五,冥门开"的字迹正在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行新的小字:"天符现,裂隙敛"。
张叔捡起玉佩,手背上的血管凸起:"这玉是我奶奶传给我的,她说......说陈家祖宅底下压着个宝贝,只有陈家血脉能拿。"
陈余的手腕突然发烫。
他卷起袖子,青铜铃铛胎记正在发光,淡金色的纹路顺着血管爬向手肘。
苏九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见过驱邪局镇着的上古神物,那东西显灵时,也会有这样的金光。
"要变天了。"李警官突然说。
众人抬头,诡雾里的黑龙正张着血盆大口,而陈余周身,不知何时浮起了一层淡金色的光,像被揉碎的星光裹住了身体。
陈余低头看向掌心时,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那枚残缺的金色冥符不知何时从血光里浮起,边缘带着锯齿状的裂痕,却有细碎金芒像活物般沿着他的掌纹攀爬,在皮肤下织出半枚青铜铃铛的轮廓——与他腕间的胎记严丝合缝。
"这、这是......"张叔的老花镜"啪嗒"掉在青石板上,他佝偻着背扑过去,枯树皮似的手指悬在符片上方两寸处发抖,"我爷爷说过,民国二十年发大水,祖宅地窖塌了半面墙,他在碎砖底下刨出块带金纹的石头。
当时有个穿道袍的先生说那是'镇门之符'的残片,能锁幽冥裂隙......"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抠进石板缝里,"可我以为那老东西是说酒话......"
苏九的战术手电光束精准扫过符片,瞳孔在冷光里缩成针尖。
她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驱邪枪上,左手快速捏动耳麦:"总部,这里是十七巷。
目标物确认携带天级冥符残片,重复,天级。"通讯器里传来电流杂音,她抿了抿唇,转向陈余时语气像淬了冰,"幽冥会的人能追踪冥符波动。
你刚才在幻境里和千年裂隙产生共鸣,他们现在怕是连你身上的汗味都闻得到。"
老胡原本缩在李警官身后,闻言突然探出半张脸:"天级冥符啊......黑市上一张玄级都能换半车驱邪弹,这玩意儿......"
"再废话把你嘴缝在诡域围墙上。"苏九头也不回地甩出一句,老胡立刻捂住嘴,喉结上下滚动着把后半截"值多少冥钞"咽了回去。
陈余没接话。
他能清晰听见识海里《万冥典》的轻鸣,每声脆响都像在往他脑子里塞画面:焦土战场、黑袍人咧到耳根的嘴角、陈玄真染血的道袍。
他捏紧符片,金芒刺痛掌心,却让思路异常清晰——黑袍人说"子孙会递来钥匙",而这枚符片,或许就是钥匙的一部分。
"要找其余碎片,得从两方面下手。"苏九扯下战术手套擦了擦枪管,"旧城档案馆有民国前的城建图,祖宅地下可能有密道;另外......"她目光扫过老胡,"黑市上总有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你这种人......"
"我、我改过自新了!"老胡举手投降,额头的汗滴在警服后背,"上个月还帮驱邪局端了个诡器走私窝点!
真的!"
李警官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少吹,上个月你被诡雾困在三环路,还是局里派人捞的你。"
"先撤。"陈余突然开口。
他的阴兵令在裤袋里发烫,耳中隐约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那是他召的阴兵在躁动。
腐锈味突然浓重起来,像有人把浸血的破布塞进了所有人的鼻腔。
苏九的驱邪枪"咔"地顶上膛。
她顺着陈余的目光望过去,废弃教堂的尖顶在诡雾里若隐若现,而在那锈蚀的十字架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黑影。
斗笠,青衫,手中捏着半枚与陈余掌心那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金符。
"阴兵......要反了。"小梅突然抓住张叔的胳膊。
众人这才注意到,陈余身侧的空气正泛起涟漪,七八个半透明的鬼差虚影从地底下钻出来,原本低垂的头颅全部扬起,空洞的眼窝首勾勾盯着教堂方向,嘴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呜咽。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他能感觉到阴兵令在和那枚金符产生共鸣,像两根被同一根琴弦震动的骨笛。
《万冥典》突然在识海翻到新的一页,一行血字浮现:"同源天符,引动阴兵逆主。"
"都别动。"苏九压低声音,脚尖在地上画了个驱邪阵,"那是......"
"幽冥会的'守符使'。"张叔突然插话。
他扶着小梅站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罕见的锐利,"我爷爷说过,镇门之符分七片,每片都有活物看守。
穿青衫的是'木符使',专管引阴兵......"
话音未落,教堂尖顶的黑影动了。
他抬起手,金符在指间转了个圈,陈余掌心的符片突然剧烈震动,几乎要挣脱他的掌控。
阴兵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叫,其中一个鬼差竟伸出青灰色的手,指甲刺破陈余的手腕!
"操!"陈余吃痛,本能地用另一只手按住符片。
《万冥典》的金光瞬间包裹住他的手臂,鬼差的指甲触到金光便滋滋冒黑烟,化作一团黑雾消散。
"走!"苏九拽着陈余的胳膊就跑,驱邪枪对着教堂方向连开三枪。
蓝色火舌撕开诡雾,却只擦到黑影的衣角——那青衫无风自动,斗笠下依然是一团阴影,连半张脸都没露。
老胡跌跌撞撞跟着跑,边跑边回头喊:"那玩意儿追上来没有?
我跑不动了!"李警官拽着他的后领往前拖,战术手电的光扫过地面,照见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不是人的,而是带鳞片的、像蛇又像人的脚。
"诡雾在浓缩!"小梅指着天空。
原本稀薄的灰雾正以教堂为中心疯狂旋转,形成个漏斗状的漩涡,最顶端的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张牙舞爪的诡物轮廓。
陈余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死攥着符片。
他能感觉到符片里有股力量在往外涌,像是要冲去和教堂上的那枚汇合。
《万冥典》的提示在识海里炸响:"天符归一,裂隙将开!"
"进安全区!"苏九吼道。
前方终于出现驱邪局的蓝光结界,几个持盾的队员己经冲出来接应。
陈余被推进结界的瞬间,回头望了眼——教堂尖顶的黑影依然站着,金符在他掌心与陈余的符片遥相辉映,斗笠下的阴影里,似乎有一双猩红的眼睛,正随着他的移动缓缓转动。
"先去局里。"苏九擦了擦脸上的汗,扯下通讯器吼,"让老马带着《古符录》到鉴定室等!"她转头看向陈余,目光里的戒备淡了些,"那老东西研究古冥符三十年,说不定能看出这碎片的来头。"
陈余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血痕,又摸了摸发烫的符片。
他知道,今晚之后,所有的平静都将彻底打破。
而那枚在阴影里注视他的金符,和黑袍人那句"你终于来了",正像两根绳子,将他往某个千年未结的局里,越拽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