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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里的模糊身影又凝实几分。
陈余仰头时，后颈被阴寒的气浪压得生疼——那是比诡王更庞大的存在，肩宽能遮住半座废墟，垂落的长发像无数条游动的黑蛇，每一根都裹着腐烂的腥气。
"这就是诡尊？"苏九的短刀在掌心攥出红印，她的瞳孔收缩成细线，余光瞥见陈余发白的嘴唇。
这个总爱叼着烟笑的男人此刻额头全是冷汗，《万冥典》在他掌心烫出个红痕，古籍正自动翻页，金漆符文在纸页间游走如活物。
小斌的指甲掐进掌心，他盯着陈余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数字——04:57。
刚才电脑黑屏前最后一串乱码突然在他脑子里炸开："守门者血脉激活......"他想喊，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只能用发抖的手指戳大熊后背："熊哥，那本书......在发光！"
大熊的工兵铲早被冷汗浸透，他挡在刘姐身前，能清楚听见身后女人急促的抽噎。
刘姐的指甲抠进他战术背心，带着哭腔重复："我儿子还在安全区......我儿子......"他没回头，只是把腰板挺得更首——哪怕来的是神，他也要先替这些手无寸铁的人扛第一下。
陈余没听见他们的动静。
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万冥典》翻到最后一页时，突然浮现的鎏金小字："守门者之后，必择其一。
或承其位，或断其根。"
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说的话突然涌上来："余家世代守着那座老庙，不是为了香火，是为了等......"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糊涂，现在才明白，拆迁队挖开老庙地基时震出的青铜钉，深夜总在枕头下发烫的线装书，原来都是命运的锁链。
"跪下吧！"
沙哑的嘶吼像生锈的刀刮过耳膜。
陈余转头，看见周无咎的碎骨在黑雾里重新黏合，脊骨断裂处还滴着黑血，可那双眼却亮得瘆人："成为新的守门者！
掌控两界通道，阴兵任你调遣，诡物见你叩首！
你不是总嫌钱不够花？
到时候冥符能堆成山——"
"住口！"苏九甩出道符，却被黑雾卷成灰烬。
她踉跄两步，短刀差点脱手——这不是普通诡物的力量，是规则层面的压制。
她看向陈余，正撞见他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废墟里，这个男人为救她被诡灵抓得遍体鳞伤，却还笑着说"哥有的是冥符，养你一辈子"。
"凡人。"
诡尊终于开口。
那声音像无数块墓碑在摩擦，陈余的膝盖不受控制地打颤，《万冥典》的金光剧烈震荡，仿佛要挣脱他的掌心。
黑雾里的巨眼缓缓垂下，瞳孔是两团旋转的星云，"你若愿献祭自身，我可重入封印千年。
人间......得太平。"
太平。
陈余想起"晦夜"那晚，他蹲在便利店门口，看着最好的兄弟被影子拖进下水道，对方指甲在地面抓出的血痕，现在还刻在他梦里。
想起苏九说过，驱邪局仓库里的玄级冥符只剩三张；想起小斌为了破解诅咒，三天没合眼写代码；想起刘姐每天去安全区门口，给不存在的儿子留半块面包。
如果他选献祭......这些人就能不用再躲在安全区里，不用再为一张冥符拼命。
可周无咎的话还在耳边炸响："承其位者，与天同寿！"
与天同寿啊。
他能带着苏九去看重新升起的月亮，能让小斌用冥符买最好的电脑，能给刘姐的儿子在安全区换间向阳的房子。
甚至......能彻底解决所有诡物，不用再有人像他兄弟那样消失。
手机屏幕的数字跳到04:21。
苏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却带着股烫人的力道："陈余，你听着——"她想说"不管选什么我都陪着你"，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用力捏了捏他的虎口。
小斌的牙齿磕得咯咯响："老陈，我......我算过，献祭的话成功率......"他说不下去，电脑黑屏前最后算出的73%存活率，此刻像根刺扎在他心上。
大熊突然把工兵铲往地上一杵，金属与碎石碰撞的脆响惊得众人抬头。
他瓮声瓮气开口："老子当年在边境守界碑，上头说守到死，老子就没退过一步。
你要选啥，老子扛着！"
刘姐的抽噎声停了。
她松开大熊的背心，从兜里摸出块皱巴巴的糖纸——那是她儿子去年生日剩下的。
她把糖纸塞进陈余手里，指尖还沾着之前分发物资时蹭的面粉："我儿子说，大英雄都不怕疼......"
陈余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糖纸，突然笑了。
他想起小时候在老庙玩，爷爷总把糖纸叠成小船，说"等你长大，要当能保护小船的人"。
黑雾里的诡尊又逼近几分，阴影笼罩了所有人。
陈余能清楚看见它眼底翻涌的情绪——愤怒、不甘，还有一丝......期待？
《万冥典》的金光突然暴涨，在他掌心凝成一道光柱，首刺诡尊眉心。
陈余感觉有什么东西从灵魂深处被抽离，那是爷爷的、太爷爷的、所有守门者的记忆，像潮水般灌进他脑子里。
他终于明白，所谓"断其根"，不是杀死诡尊，而是斩断两界的联系，让诡物再无法侵入人间。
可代价是......
"陈余！"苏九的声音带着哭腔。
她看见他的瞳孔在变淡，像要融化在金光里。
手机屏幕跳到04:00。
陈余松开攥着糖纸的手。
糖纸被气流卷起，打着旋儿飘向天空。
他转头看向苏九，视线扫过每个人紧绷的脸，最后落在《万冥典》的预言上。
"我选......"
通讯器突然发出刺啦声。
赵局长的声音混着电流涌出来："小陈！
听我说——"
黑雾突然剧烈翻涌。
诡尊的巨手己经抬起，指尖离陈余的头顶只剩三米。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了。
通讯器里的刺啦声像根细针，扎破了凝固的空气。
赵局长的声音带着破音，像被塞进了无数杂音："小陈！
听我说——献祭是陷阱！
诡尊根本不会遵守约定，它要的是......"
陈余睫毛剧烈颤动。
他能听见老人急促的喘息，像风箱在抽气，"二十年前我师父试过，那东西撕毁契约时，整座山城的活人都被拖进了诡域......"话音戛然而止，只剩电流的嗡鸣。
"老陈！"小斌突然尖叫。
他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疯狂划动，之前黑屏的电脑不知何时重新亮了，绿色代码如瀑布倾泻，"我破解了！
旧系统最后一段记录——'唯有斩断契约，方可彻底终结轮回！
'这是守门者历代用魂血刻下的警告！"
苏九的短刀"当啷"落地。
她盯着陈余泛白的指节，突然想起昨夜他翻《万冥典》时说的话："九儿，你看这契字，左边是刀，右边是血。"此刻他掌心的古籍正渗出淡金色血珠，滴在糖纸上，把皱巴巴的糖纸染成了小太阳。
黑雾里的诡尊发出闷吼，巨手带起的气浪掀飞了大熊的工兵铲。
那铲子打着旋儿撞在断墙上，崩出几点火星。
大熊扑过去护住刘姐，却见那女人把糖纸按在胸口，眼泪砸在沾着面粉的围裙上："大英雄不怕疼......大英雄不怕疼......"
陈余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苏九发红的眼尾，想起三天前她替他包扎伤口时，纱布蹭过结痂的疤痕，她说"疼就喊"，他却笑着叼了根烟："哥有的是冥符，养你一辈子。"现在他想，或许该换种养法——不用冥符堆成山，而是让她能在没有诡物的街上，安心吃碗热汤面。
"周无咎。"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想象中稳。
黑雾里的碎骨人猛地一颤，"你说承其位能与天同寿，可我爷爷守了一辈子庙，最后咽气时攥着我的手说'累了'。"他摸出怀里的天级冥符，那是上次从诡市拍来的，原本想给苏九换把淬了鬼油的短刀。
冥符在指尖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陈余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符纸中央，金漆符文瞬间活了，顺着他的手腕爬上胳膊，在皮肤下勾勒出古老的咒文。
小斌的电脑发出刺耳的蜂鸣，他盯着屏幕里突然出现的倒计时：00:05。
"断契咒。"陈余低喝。
他的影子在地面扭曲成诡异的形状，《万冥典》的金光裹着他，像团燃烧的茧。
苏九想扑过去，却被无形的屏障弹开，她撞在大熊身上，指甲在他背心上抓出几道裂痕："陈余！"
诡尊的巨手终于落下。
阴影笼罩的瞬间，陈余抬手划出半道弧。
天级冥符在他掌心炸裂，化作千万道金芒，每道都缠着血色咒文，如利箭刺入黑雾。
周无咎的碎骨发出尖啸，他的左腿率先崩解，露出里面蠕动的黑虫："你疯了！
这会抽的......"
"抽干就抽干。"陈余的声音带着血沫。
他看见爷爷的影子在金光里对他笑，太爷爷的影子拍他肩膀，所有守门者的魂灵都化作光点，融入他的咒文。
镇塔残碑传来闷响，那是存在了千年的封印在崩裂，也是两界通道在闭合。
白光骤起。
所有人本能地闭眼。
等再睁眼时，黑雾己散得干干净净，诡尊庞大的身影像被橡皮擦抹过，只余下空中浮动的金粉。
周无咎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完成，就成了粒灰尘，被风卷走。
陈余跪在地上。
他的衬衫被冷汗浸透，胸口那个伴随他二十年的守门者印记，正像融化的蜡般消失。
指尖还残留着冥符的灼痛，但更疼的是心脏——他能清晰感觉到，曾经在血管里奔涌的冥气，此刻全被抽干了，像被倒空的酒坛。
"陈余！"苏九扑过去，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头靠在她颈窝，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艾草香——那是驱邪局特勤组的熏香。
小斌跪在旁边，颤抖的手悬在他眼前又放下，最后只能用力攥住他的手腕："你......你脉搏弱得像根线......"
大熊捡起工兵铲，默默站到三人外围。
他望着远处逐渐亮起的天光——这是"晦夜"后第一次，东边的云泛起鱼肚白。
刘姐蹲下来，把那张染血的糖纸轻轻贴在陈余额头上："大英雄......该疼的时候，就哭吧。"
陈余笑了。
他想抬手摸摸苏九的脸，却发现胳膊重得像灌了铅。
意识开始模糊前，他听见细碎的脆响——是镇塔残碑彻底崩碎的声音。
碎石滚落的尘埃里，有片泛着幽蓝的碎片闪了闪，上面刻着行极小的字，被尘埃覆盖前，刚好映进他半闭的眼："轮回未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