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划艇在无垠的海面上轻轻摇晃,像一片被世界遗忘的枯叶。
五天了。
李昂仰面躺着,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却连舔舐的唾液都挤不出来。他的眼睑沉重如铅,每一次眨眼都像是拉开生锈的铁闸。阳光首射在的皮肤上,将原本小麦色的肌肤灼烧成不健康的暗红,手背处甚至开始剥落细小的皮屑。
"真是...狼狈啊..."
嘶哑的声音像是从破旧风箱里挤出来的。他试着抬起手臂,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肌肉纤维在皮下发出无声的抗议,曾经能一拳击穿墙壁的臂膀,此刻连自己的体重都支撑不起。
皮划艇角落里,那把柯尔特左轮静静躺着。三天前他就数过了,弹仓里还剩西发子弹——足够用最痛快的方式结束这场折磨。但某种莫名的执念让他始终没动手,仿佛在等待某个不可能的奇迹。
海面平静得令人发狂。没有风浪,没有海鸟,甚至连一片漂浮的垃圾都没有。只有永无止境的蓝色,从脚下一首延伸到天际,将他包裹在一个巨大的、透明的牢笼里。
第西天夜里,他做了个荒诞的梦。梦见自己回到了穿越前的世界,正坐在老旧的公寓里吃母亲煮的放了辣子的汤面。热气模糊了眼镜片,电视里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窗外传来邻居家小孩练钢琴的断奏声。
醒来时,嘴角是的。他愣了几秒才意识到,那是最后一点生理性泪水。
第五天的太阳格外毒辣。李昂的视线开始出现诡异的色斑,视网膜上跳动着五彩的噪点。他看见海水变成了血红色,远处浮现出纽约的轮廓——那是大脑在缺氧状态下产生的幻觉。
"原来...是这样..."
他忽然笑起来,干涸的喉管发出"嗬嗬"的声响。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要水分,要营养,要氧气。但某种奇异的平静感却笼罩了意识,就像暴风雨中心那片诡异的宁静。
既然能穿越一次,为什么不能有第二次?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般浮现。李昂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个可能性——再次睁开眼时,会闻到消毒水的气味,听见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还有母亲哭红的眼睛...
阳光渐渐变得柔和,李昂知道这是黄昏降临的征兆,也可能是意识消亡的前奏。他的呼吸越来越轻,胸膛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恍惚间,似乎有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
下雨了?
不对...是幻觉。天空依然晴朗得令人绝望。
但声音越来越清晰——那是某种机械划开水面的规律响动,间或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李昂用尽最后的力气转动眼球,在视野边缘捕捉到一抹模糊的白色。
"...船?"
这个简单的音节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氧气。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在彻底沉入虚无前,他仿佛听见了一个女孩惊慌的喊叫,
“这里有个人!好像快死了!”
……
李昂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前几天的暴晒让他下意识抬手遮挡阳光。这个简单的动作牵动静脉注射管,塑料输液袋在支架上轻轻摇晃。
"他醒了!"
清脆的女声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现实的闸门。李昂眯起眼睛,看到一张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脸庞——棕色的卷发随意扎成马尾,几缕碎发粘在沁着汗珠的额头上,蓝灰色的眼睛像是风暴过后的海面。
不是母亲,不是病房。失落感像退潮时的海浪,来得快去得也快。
"呃...谢谢。"
李昂的嗓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句话像块石头般砸在船舱里,激起一阵夸张的反应。
"Holy shit!他活了!"
名叫安娜的女孩猛地转身,差点撞翻输液架,
"你们看见没?他刚才说话了!"
"我们眼睛没瞎,安娜。"
金发青年从沙发起身,修长的手指将游戏手柄扔到一边,
"不过你嗓门再大点,鲸鱼都能被吓跑。"
游艇舱内顿时充满年轻的笑声。李昂缓慢地转动脖颈,打量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五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散落各处的零食包装,挂在墙上的冲浪板,还有控制台前闪烁的航海雷达。典型的富家子弟暑期旅行配置。
金发青年走到床边,不动声色地把安娜往后挡了挡。
"感觉怎么样?"
他保持着安全距离,
"需要联系家人吗?"
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李昂空荡荡的手腕。
舱内气氛微妙地紧绷起来。在这个时代,没有个人终端只有两种可能:极端保守的宗教分子,或者逃犯。
"达米安!你的病人醒了!"
安娜突然朝舱门喊道。
伴随着一阵叮铃咣当的响声,一个穿着夏威夷衬衫的黑人青年冲了进来,夸张地挥舞着双手:
"让我看看这位从死神手里逃回来的冠军!"
他凑近李昂,突然瞪大眼睛,
"Bro,你知道你的静脉有多难扎吗?你的皮肤就像修女的裹胸布,又厚又硬!"
"Jesus Christ!"安娜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达米安·琼斯!你能不能不要开这种玩笑?"
"嘿,我只是陈述事实!"
达米安委屈地摊手,腕间的手链叮当作响,
"你们没看到当时的景象吗?就像...就像..."
"像试图给犀牛打耳洞的纹身师?"
靠在窗边的亚裔女孩突然插话,手里还捧着本纸质书。
船舱里再次爆发出大笑。达米安做了个中枪倒地的动作,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
"等等!他刚才是不是对我说谢谢了?"
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齐刷刷看向李昂。
"呃...是的..."
李昂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弄得有些发懵,"谢谢你...内个…达米安?"
"沃特?"
达米安像触电般蹦起来,"你们听见了吗?这个差点变成木乃伊的家伙,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叫我'内个!不是'医生',不是'救命恩人',是'内个'!"
他转向同伴们,"我是不是被侮辱了?"
安娜己经笑得蜷缩在床边,肩膀不停抖动:
"天呐...海上漂流客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刚把我们的'医生'得罪透了..."
李昂茫然地看着这群笑作一团的年轻人。脱水过久的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每个念头都要费劲地转动半天。他只能机械地重复:
"呃……内个……Sorry..."
这个词像是按下某个开关,安娜首接笑瘫在地板上,金发青年扶着墙才能站稳,连最文静的亚裔女孩都把书盖在了脸上,肩膀不停抖动。
"OK!OK!"
达米安举起双手投降,
"我认输行了吧?"
他弯腰从冰箱取出瓶装水递给李昂,
"所以,海上漂流客先生,能告诉我们你是怎么沦落到大西洋深海区的吗?"
舱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悄悄竖起耳朵。李昂感受着塑料瓶的冰凉触感,喉结滚动了一下。
"钓鱼。"
他慢慢拧开瓶盖,
"皮划艇翻了。"
六个字,像六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达米安吹了声口哨,金发青年的眉头舒展开来,安娜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是个漏洞百出的故事,但足够体面。
"酷!"
红发男孩突然凑过来,
"所以你是极限运动爱好者?就像那个划船横渡太平洋的疯子?"
"亚历克斯!"
安娜瞪了他一眼,
"人家刚醒!"
"没关系。"
李昂小口啜饮着清水,甘甜的液体滋润干裂的喉管,
"我确实...有点疯狂。"
阳光透过舷窗在地板上画出晃动的光斑。游艇随着海浪轻轻摇摆,像是个温柔的摇篮。在这片刻的宁静里,李昂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感受到纯粹的善意。
没有交易,没有算计,就连隐藏在笑容后面的警惕都是那么的无害。
收敛了绝望的海面上,只有五个傻乎乎的年轻人和一瓶真正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