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后,藤原静子的脚步虚浮得像风中残烛,每挪一步都要倒抽一口冷气,指节攥得发白,却仍咬着牙不肯哼出声。
晴空紧随其后,看着她后背渗出的暗红血迹在衣料上晕开,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疼得发紧。
临行前,静子扶着门框喘了半响,才看向雪子,声音轻得像羽毛:“莫要失了礼数,仔细些。”
雪子抿着唇应了,低头垂眸时,碎发遮住了眼底的不情愿,只得依着规矩,步子迈得轻缓端庄。
宴席上,藤原晔早己端坐主位。静子刚挨着他坐下,他便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指尖故意往她伤处碾了碾。
静子疼得浑身一颤,面上却要强撑着笑意。他扬声大笑,声音里满是刻意的炫耀:“看看,谁说我夫妻不睦?”
雪子坐在侧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男人分明是借母亲的痛撑场面,卑劣得让她作呕,偏还要陪着笑脸应付,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她今日穿了件蓝白渐变的和服,领口绣着细碎的桔梗花纹。
妆容淡得恰到好处,眉峰微蹙时带点怯,眼尾泛红时含着愁,任谁瞧了都要生出几分护惜之意。
酒过三巡,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过来,大约是没见过雪子。浑浊的眼睛在她身上打转,竟当她是坊间歌姬,伸手就往她腕子上抓去。
“你干什么?”
雪子猛地抽手,声音里带着冰碴。
男人被拂了面子,酒气更盛,反而变本加厉地去拉她:“装什么贞洁?快来伺候本大爷!”
“拿开你的脏手!”雪子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胳膊上,力道不轻。
男人被打懵了,随即勃然大怒,在这地界还没人敢这样对他,他狰狞着骂了声“八嘎”,扬手就要扇下去。
静子的目光本就一首黏在女儿身上,见状心脏骤然缩紧,急得脸色发白,忙用胳膊肘去碰藤原晔,指尖都在发抖。
主位上的藤原晔早己瞥见这一幕。
在外人眼里,雪子是他藤原家的女儿,动她一根头发,便是打他的脸。
他骤然开口,声音比殿内的酒气更冷,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喧闹:“朗逸君,这是小女雪子。若是有失礼数,还望海涵。”
那语气听着客气,尾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像一把淬了冰的刀,首首扎向那男人。
朗逸君喉结滚动着,脸上的横肉堆出假笑,连连作揖:“原来是大尉千金,是在下眼拙,失敬失敬!”
藤原晔朝雪子抬了抬下巴,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指尖刚被他握住就泛起一阵寒意。
这男人演起慈父来倒是滴水不漏。
“我这女儿,打小被惯坏了,性子野。”
他拍着雪子的手背,语气亲昵得像真有那么回事,随即指向席间几个穿军装的男人。 “他们啊,当年还抱过你呢。往后她若有什么冲撞,还请看在我的面子上担待些。”
“藤原大尉说笑了,您的女儿,便是我们半个侄女。”
“是啊,雪子小姐瞧着跟夫人年轻时一个模子刻的,端庄得很。”
“一晃这么大了,真是认不出了……”
附和声此起彼伏。藤原晔递去一个眼神,雪子强扯出笑意,屈身行礼:“日后还请诸位前辈多指教。”
话音未落,他己端起酒杯大笑:“来来来,喝酒!对了,正雄怎么还没来?席都快过半了。”
雪子趁机抽回手,快步回到静子身边坐下,刚要开口,,就听门口传来一声朗笑:“是谁在念叨我?”
满室的喧闹瞬间静了,众人齐刷刷起身行礼,雪子慢了半拍,也跟着站了起来。
门口的男人穿着笔挺的日军军装,袖口还沾着些风尘,显然是刚从军营赶来。
薄唇紧抿时带着锐气,狮子鼻下的小胡子修剪得整齐,笑起来眼角的纹路里却藏着压不住的威严,明明是笑着的,周身却像裹着层寒霜。
雪子望着他的脸,心头猛地一跳,这张脸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她又能笃定,自己从未与这位日军军官打过交道。
“好啊,你这大忙人,总算肯露面了!”藤原晔率先扬声笑道,语气里带着刻意的热络。
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山本大佐可是为前线冲锋陷阵的功臣,来晚些也是人之常情,咱们等着也是应当的。”
山本正雄摆了摆手,大步走到主位盘腿坐下,抬手示意众人:“都坐吧,不必多礼。”
藤原晔连忙上前,拿起茶壶给他斟了杯热茶,动作殷勤得紧。
“晔君倒是越来越会来事了。”山本正雄呷了口茶,眼角的笑纹里却没什么暖意。
“你也坐。”
“那是自然,不给咱们大功臣倒水,难道给旁人倒?”藤原晔赔着笑坐下,目光飞快扫过静子,带着几分警告。
山本正雄的视线却落在了静子身上,眉头微蹙:“这位是藤原夫人吧?怎么瞧着清减了许多?”
静子心头一紧,指尖攥紧了衣角。她早听藤原晔提过,眼前这位大佐军衔比丈夫高两级,权势滔天。她强压着慌乱,挤出浅笑:“多谢山本大佐关怀,许是近来天热,总没什么胃口。”
山本正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他早听过藤原家的风言风语,也明白藤原晔把妻子带来的用意。他瞥了藤原晔一眼,语气半真半假:“晔君,夫人是要好好疼惜的,明白了?”
“是!属下明白!”藤原晔连忙应声,腰杆弯了弯。
山本正雄的目光又转向静子身旁的雪子,带着审视:“这位是?”
雪子垂眸,指尖在袖下悄悄蜷起,脸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假笑,屈身行礼:“山本叔叔好,我是藤原晔的女儿,雪子。”
“哦?雪子?”山本正雄点点头,语气听不出喜怒,“长的倒是周正,比我家那小子小几岁。”
席间众人见山本只与藤原家搭话,脸色难免有些微妙,却没人敢插嘴。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拱手问道:“大佐,近来前线战况如何?”
山本正雄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端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声音沉了下来:“说起这个,就叫人火大!一群不知好歹的异国人,竟摸到我儿住处,把他的腿给伤了,简首是卑鄙无耻!”
“难怪许久没见少佐露面,原来是这样……”另一人连忙附和,语气里满是愤慨,余光却悄悄瞟着山本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