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驱鸟铜锣阵

第五十三章 驱鸟铜锣阵

十月的山风裹着苹果与山楂的甜香，把秦霞的粗布头巾吹得猎猎作响。她站在半山腰的酸枣树下，望着果园里零星坠落的青皮核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 才拇指大的青梨表皮布满细密的啄痕，像被撒了把碎钻。

"我说什么来着？" 三婶子挎着竹篮从坡下经过，篮里野苋菜的红叶在风里翻卷，"早该用六六六粉泼一泼，偏搞什么劳什子驱鸟阵......"

秦霞弯腰捡起个带齿痕的酸枣，忽然瞥见树杈间半截褪色的红布条 —— 那是去年腊月祭山神时系的，如今褪成灰白色，在枝头打旋。她心头蓦地一亮：老辈人晒谷场驱麻雀用的铜锣，不正是现成的宝贝？布鞋踩得碎石哗啦啦滚下山涧，她转身就往村里跑。

"通子！把晒谷场那面破铜锣找出来！" 秦霞冲进大队部时，李通正趴在算盘上誊写工分簿。算珠噼里啪啦滚了一地，男人手忙脚乱地扶眼镜："驱鸟要铜锣做什么？"

"灰喜鹊最怕金属共振声。" 秦霞抓起搪瓷缸灌了半缸凉白开，喉头滚动着咽下沁凉的水，"老辈人敲铜锣赶麻雀的法子，配上科学间距就是天然声波网 —— 对了，再找几捆稻草扎人偶！"

李通望着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忽然想起新婚夜她趴在炕桌上改良嫁接刀的模样，眼睛也是这样亮得像淬了火。他取下钢笔别在耳后，转身从仓库拖出积灰的铜锣，锈绿的铜锈簌簌落进斜照的阳光里。

晨雾还没散尽，二十三个稻草人己沿着梯田排开阵势。秦霞给它们套上褪色的碎花布衫，破草帽下插着扎手的酸枣枝，最绝的是每个草人怀里都抱着面铜盆 —— 昨夜她带着知青挨家挨户搜罗来的 "兵器"。保管员老张头蹲在田埂上抽旱烟，烟锅子敲得石头当当响："上个月刚领的搪瓷盆......"

"等秋后结了果，赔您十个新盆！" 秦霞踮脚给草人系红布条，忽见婆婆挎着盖蓝布的竹篮，佝偻着腰在田埂边张望。婆媳俩目光相撞的刹那，老太太慌忙转身，竹篮却倾斜，滚出几个裹着粗布的圆疙瘩。秦霞眼疾手快接住一个，粗布散开露出油亮的铜面 —— 竟是面巴掌大的虎头铃铛，内侧 "李记银楼?民国廿年" 的刻痕清晰可见。

"您......" 秦霞喉咙发紧。这是李家祖传的物件，婆婆连饥荒年都没舍得熔了换粮。

老太太攥着衣角嗫嚅："铃铛比铜盆响动脆生......" 话没说完，尖锐的鸟鸣撕裂空气 —— 黑压压的鸟群从北山俯冲下来，领头的灰喜鹊嚣张地掠过稻草人头顶。

"哐 ——"

李通抡起木槌敲响第一面铜锣，声浪炸开时，惊飞了三里外的斑鸠。保管员吓得烟杆掉进沟渠，二十三个稻草人怀里的铜盆跟着叮当乱响。婆婆突然夺过秦霞手中的铜盆，蓝布头巾被风吹得像面猎猎的旗，冲向东南角的缺口："铛！铛！铛！" 敲得又急又密，惊得灰喜鹊撞上带刺的酸枣枝。

秦霞望着婆婆佝偻却矫健的背影，忽然想起李通说过，婆婆年轻时是社火队的鼓手。山风卷着零星的铜锈扑在脸上，竟有些刺痛 —— 原来驱鸟阵里最响亮的，是两代人默不作声的默契。

暮色里的果园飘着熟透的李子香，秦霞踩着竹梯将最后一面铜锣系上老槐树。底下仰着脖子的王寡妇扯开嗓子："大学生，这破锣真能吓跑鸟？昨儿我家晒的苞谷还被啄了半筐呢！"

"婶子听过《西游记》里老君炼丹炉的典故没？" 秦霞利落地跳下梯子，青布鞋溅起几粒红土，"炉火烧得越旺，偷丹的妖怪反倒越惦记 —— 您总把苞谷摊在院里晒太阳，可不就是给鸟摆流水席？" 她指着梯田边缘的竹篱，"咱们这铜锣阵讲究的是声呐布阵，每面锣间隔十五米，刚好处在灰喜鹊的听觉敏感区。"

李通适时敲响铜锣，金属颤音惊得满树麻雀扑棱棱飞起。老支书蹲在地头吧嗒旱烟，烟锅子往石头上磕了磕："这阵仗让我想起五八年除西害......"

"那可不一样！" 秦霞掏出自制的声波记录本，泛黄的作业纸上画满波浪线，"当年是人海战术，咱们这是科学配比。" 话没说完，二柱子挥舞着竹竿冲过来："霞姐净整洋词儿，要俺说就该架土枪！" 惊得枝头青李簌簌坠落。

"你当这是打鬼子呢？" 秦霞抄起铜锣槌塞他怀里，"《封神演义》里布阵还要看天时地利，新时代果园更得讲科学。从今儿起你负责西边三面锣，敲错时辰扣工分！"

暮色渐浓时，三十六面铜锣在果园次第亮起。月光给黄铜蒙上冷釉，秦霞猫腰钻进伪装成草垛的观测点，李通正举着借来的军用望远镜："东南角有动静！"

二十米外的李子树忽然颤动，十几只灰喜鹊正啄食裂口的果实。"三、二、一 ——" 两人同时拽动连接铜锣的麻绳网，声浪如惊涛拍岸，惊鸟扑棱着撞上提前张开的渔网。王寡妇举着煤油灯跑来时，秦霞正捏着挣扎的鸟喙："婶子看，这就是贪吃的下场！"

晨雾未散，果园挤满了看热闹的乡亲。老支书摸着渔网里瑟瑟发抖的斑鸠首咂嘴："当年生产队要有这法子......"

"这些俘虏可是宝贝。" 秦霞解开缠住鸟爪的麻线，掏出红漆木牌，"灰喜鹊每天能吃三十条毛虫，咱们搞个 ' 将功折罪 '—— 从今天起，它们就是果园的 ' 护林员 '。" 李通憋着笑给鸟腿系上木牌："每天工作八小时，包吃包住，表现好年底放归自然。"

晌午的日头晒得铜锣发烫，公社孙书记的拖拉机轰鸣着开进果园："胡闹！农业学大寨要脚踏实地，搞这些封建糟粕......"

"孙书记看过《梦溪笔谈》吗？" 秦霞翻开泛黄的笔记本，"北宋就有 ' 惊鸟钟 ' 记载，咱们是科学改良。" 她递上竹篮，熟透的李子渗出琥珀色蜜汁，"上个月鸟害损失三成，现在呢？" 篮底记录表上，红笔圈出的 "5%" 格外醒目。

李通适时递过望远镜："您瞧东南角，戴红牌的灰喜鹊正在捉虫。" 镜头里，鸟儿穿梭叶间，鸟喙精准叼起卷叶蛾。孙书记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起铜槌敲向铜锣。颤音惊起满园飞鸟，却齐刷刷转向虫害区。"有点意思......" 他摸着泛红的耳垂嘀咕，"不过要配上革命标语......"

"早准备好啦！" 秦霞抖开红布横幅，"以科学精神破除西害" 的标语墨迹未干，"还请您题个 ' 农业技术试验点 ' 的牌子......"

秋雨来得猝不及防，铜锣在雨幕中奏响天然乐章。秦霞裹着李通的军大衣缩在草垛里，望着屋檐下垂挂的鸟食罐出神。忽然有温热的搪瓷缸贴上面颊，姜糖水的香气混着铜锣余韵，惊飞了最后一丝寒意。

"听见没？" 李通忽然指向雾蒙蒙的果园，"连啄木鸟都学会按节奏敲树干了......"

雨丝穿过铜锣的缝隙，在他眼镜片上凝成水珠。秦霞望着远处系着红牌的鸟儿在枝头跳跃，忽然笑出声 —— 这满山遍野的金属响，分明是土地给科学的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