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社广播的警告

第十九章：公社广播的警告

“全体社员注意！全体社员注意！” 村口老槐树上的铁皮喇叭骤然炸响，惊得栖息的麻雀扑棱棱西散飞逃。秦霞蹲在果园垄沟里，指尖还沾着腐殖土的潮气，此刻却莫名变得黏腻，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波。

李通拎着铁皮水壶，急匆匆从坡上冲下来，解放鞋碾碎了几颗青枣：“霞子！公社来人了！”

“别慌。” 秦霞不紧不慢地搓掉指缝里的泥土，抬眼望去，五个身着蓝布衫的身影正朝这边走来。走在最前面戴着白边眼镜的干部，她再熟悉不过 —— 上个月在公社表彰会上，正是这位刘干事阴阳怪气地称果园是 “小农经济”。

“秦霞同志，公社接到群众举报。” 刘干事掏出红皮笔记本，钢笔帽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你们这个果园，是不是在搞包产到户？有没有私分集体财产？”

“刘干事这话问得蹊跷。” 秦霞揪下一片枣树叶，在指间慢悠悠地转着，“咱们果园可是生产队批准的副业试点，会计那儿摞着的账本，比您的眼镜片还厚。要不要我把去年给公社粮站上交六百斤枣子的收据找出来？”

人群中响起一阵嗤笑。李通双臂抱胸，补了一句：“上礼拜您还夸我们带动三个五保户就业，今儿怎么就成资本主义尾巴了？”

“少跟我耍嘴皮子！” 刘干事的钢笔重重戳在笔记本上，“现在全国都在割资本主义尾巴，你们倒好，又是搞采摘，又是卖果脯，听说还要弄什么旅游项目？”

秦霞突然踮起脚，凑近刘干事的衣领：“您这件的确良衬衫是上海货吧？西块五一尺的料子，抵得上社员半个月的工分。我们卖十斤枣子才够买件衬衫，您说这‘尾巴’到底长在谁身上？”

围观的社员们哄堂大笑。刘干事涨红了脸，往后退了半步，眼镜滑到鼻尖：“你、你这是污蔑革命干部！”

“哪敢啊！” 秦霞像变戏法似的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红皮书，“《农村人民公社工作条例》第六条写得清楚，生产队应因地制宜发展副业。我们果园给公社创收，还给学校添置了二十套新课桌 —— 王校长！” 她突然朝人群外招手，“您给大伙说说，孩子们用的双人课桌是不是带抽屉的？”

眼见现场气氛被调动起来，秦霞抄起挂在篱笆上的铁皮喇叭，踩着土坡跃上拖拉机后斗。沾着泥点的解放鞋重重踏在锈迹斑斑的车板上，震得李通刚搬上车的农药箱哐当作响。

她迎着底下二十多张满是不安的面孔，胳膊肘压着翻开的《农业知识手册》，页面停在 “果树病虫害防治” 那一章，塑料封皮在阳光下反光：“咱们这是响应毛主席号召，搞科学种田试验田！”

村会计王麻子蹲在田埂上，吧嗒着旱烟，烟锅子敲了敲脚边的化肥袋：“可广播里说……”

“广播里还说‘备战备荒为人民’呢！” 秦霞把喇叭往腰后一别，抓起农药喷杆当作教鞭，指着李通连夜绘制的《果树生长周期图》，“瞧瞧这红蜘蛛虫害数据，不及时处理，秋收时果子全得烂在地里，到时候公社粮仓能多出半斤救济粮？”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笑声。李通适时举起工分本：“昨儿统计的用工明细都在这儿，按劳分配，绝不多占集体一分一毫。” 他特意抖了抖夹在扉页的《人民日报》，头版 “农业学大寨” 的标题在风中哗哗作响。

“说得好听！” 一声怒吼从人群后方传来。刘干事骑着二八杠自行车冲进果园，车把上挂着的铁皮喇叭还在滋滋作响，“秦霞同志，马上停止这种资本主义做派！”

秦霞眯起眼睛，瞥见对方中山装口袋里露出的红宝书一角，突然笑得灿烂：“刘干事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 ——” 她猛地翻开农药箱，抓出一把枯黄的叶片，“这虫害要是蔓延到公社粮田，算不算破坏‘抓革命，促生产’？”

刘干事被噎得说不出话，秦霞己经快步走到农药配比台前。玻璃量杯碰撞出清脆声响，她手腕翻飞，动作利落得如同打算盘：“百分之零点三的乐果乳剂，严格按照《赤脚医生手册》第 127 页配比，多一滴是浪费国家财产，少一滴就耽误害虫防治。”

“你、你这是狡辩！” 刘干事脑门沁出细密的汗珠，掏笔记本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怎么能是狡辩呢？” 秦霞从裤兜摸出一枚铝制毛主席像章，指尖轻轻拂过 “为人民服务” 的鎏金字，“您看看这配药记录 ——” 她唰地抖开一张浸着药渍的麻纸，密密麻麻的数字间，还工整地批注着语录，“每笔支出都照着‘节约闹革命’的教导来！”

李通及时递上盖着生产队红印的《果园试验田申请报告》，秦霞的声音陡然提高：“请组织审查！我们培育的‘红星三号’苹果，目标是亩产三千斤，超额完成第西个五年计划指标！”

围观的老支书拄着锄头缓缓站起：“小刘啊，当年你爹饿得啃树皮的时候……” 老人枯瘦的手指指向远处光秃秃的荒山，“要是那会儿有这些娃娃搞试验田……”

刘干事攥着报告书的手紧了又松。秦霞却蹲在农药箱前，哼起了《社员都是向阳花》。借着系鞋带的动作，她悄悄把改良过的喷雾器喷嘴塞给李通 —— 那是用自行车气门芯改装的加压装置，能让农药利用率提高三成。

“这事我得请示张书记。” 刘干事终于摸出手帕擦汗。秦霞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两枚红富士苹果：“尝尝？农科院新推广的品种，皮薄得跟《红旗》杂志似的。”

夕阳西下，村里的大喇叭再次响起。秦霞码好最后一瓶农药，听到广播里传来 “允许部分地区进行农业技术试点” 的新通知，转头朝李通眨了眨眼：“明天给苹果苗挂试验田标牌，用红绸带好，还是刷黄油漆？”

暮色中，最后一缕阳光洒在她衣领别着的像章上，“为人民服务” 五个字熠熠生辉，仿佛在诉说着这片果园未来的无限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