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饭,一定要去最繁华的地方。
洪武十一年,公元1370年,农历3月初9清晨,胡振华抵达大明帝国首都应天。
胡振华没有选择第一时间进城,而是抚摸着高大巍峨的城墙。
和后世的沧桑斑驳相比,此时的城墙还很新,上面还没有经过时间和战火的沉淀,缺乏历史的厚重。
这些城墙,屹立650年而不倒,成为著名景点、活的历史书。
胡振华趴在墙上仔细寻找,很快发现了城砖上刻的字,那个位置比较高,他搬了块石头,踮起脚尖才看清上面的字迹:
“窑匠黄五人夫福东海总甲李仁甫小甲黄克绍甲首邹用和”
这种在城砖上刻上责任人的制度,叫作‘物勒工名问责制’!
一旦哪块城砖出了问题,可以寻着经手人问责,责任人跑都跑不掉,因为城砖上清晰的记录了窑匠、人夫、总甲、小甲、甲首等人的名字。
人夫:是指被征发服劳役的人或受雇佣的民夫,如脚夫、挑夫等,与现在的临时工、农民工等类似。
总甲:在明朝基层社会管理组织中,负责管理一定区域内的治安、户籍等事务,大致相当于现在的社区或村主任,或街道办下辖的社区服务中心主任,主要负责协调和管理社区内的各项事务和人员。
小甲:是总甲的下属,协助总甲进行具体事务的管理,类似于现在社区或村里的小组长。
甲首:甲首主要负责催征赋税、徭役以及传达官府政令等事务。可类比为现在乡镇政府或街道办的基层科员或办事员,负责具体事务的执行和落实。
城墙完工时,朱元璋亲自进行了验收工作,主要检测工作有两种。
一,砖体质量检验。
朱元璋会派士兵从每批城墙砖中任意取出规定数量的城砖,一个横着抱,一个竖着抱,互相撞击。如果城墙砖不破碎,而且声音清脆,方为合格;如果有破碎,声音浑浊,撞断后里边还有气孔,超出一定比例,则判定整批墙砖不合格,责令重烧。
二,城墙坚固性测试。
朱元璋会让人拿着长矛,用尽力气往城墙上扎,只要枪头能扎进墙内一尺,这段城墙的负责人就会被立刻杀头。
正是因为严格的质量管理体系,铸就了数百年不倒的钢铁城墙!
应天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其中外城有18门,内城有13门!
内城主要是皇宫以及官府衙门等重要建筑区域。这些地方是皇室成员、达官显贵居住和处理政务的场所,有严格的安保和规制。
外城面积广阔,有各种集市、作坊和居民区,适合普通百姓居住、生活以及从事商业和手工业等活动。
胡振华正要从麒麟门入城,突然被守城的兵丁叫住!
“干什么的?你小子看着眼生?不是应天城里的乞丐吧,把路引拿出来!”
路引相当于现代的通行证,上面注明了出行人的姓名、籍贯、目的地、外出原因、起止日期等信息。
胡振华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油布包,摊在地上,取出自已的路引,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
在油布包里,还有一份朱元璋亲自颁发的大诰。
朱元璋凭借君主的权力强制推行,规定《大诰》每户一本,家传人诵。
但规定只是规定,许多老百姓根本不识字,要《大诰》也没用。
《大诰》规定,凡有冤屈者,可头顶大诰越级上京告状,任何官员不得阻拦,否则就是重罪。
胡振华之所以露出《大诰》,是为了警告兵丁别太过分,老子只是要个饭而已,你要是敢为难我,老子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非得闹你个天翻地覆!
兵丁看完路引,又盯着胡振华仔细观察,他心中疑窦顿生。
眼前的这家伙,虽然穿着破破烂烂,但是身高七尺(约一米七),面部红润,两眼炯炯有神,眉宇之间散发着英气,与乞丐的身份格格不入!
“你是信阳州人士,只能在信阳州乞讨,为何越界!”
胡振华用嘴角驽了驽路引,不卑不亢的说道,
“我妹妹被拐走了,拐子是应天府口音,典史大人可怜我,允诺小人前来寻亲!”
兵丁一听这话,眉头紧蹙!‘拐子是应天府口音’,这分明是在抹黑都城!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他的妹妹真是被应天府的人拐走了,这家伙恨屋及乌,说不定会在应天城内闹出事情!这可是天子脚下,出了事谁也负不了责任。
绝对不能让他入城!
兵丁名叫韩武,喝道,
“既然是拐卖人口案件,自由有司负责,你回信阳州吧!”
胡振华没想到自已居然要被拒之门外,他眼珠子一转,反问道,
“如果衙门找不到呢?如果你一定要我回去,请给我开个凭证,小人也好去寻县太爷主持公道!”
韩武没想到自已居然遇到了个刺头。他一个小小的大头兵,哪有资格开证明,就是开了,也没人会人。
俗话说的好,民心似铁,官法如炉。老百姓就没有不怕官府的,只要披上官衣,哪怕是最低等的皂吏,照样高人一等!
韩武决定给胡振华来个下马威!他握紧腰刀,蓦然转身,如果没有意外,刀鞘会砸向胡振华的膝盖。
即使出了事,也可以解释说是误会!
胡振华早就防着他这一招,连忙跳开,同时,胡振华把腰间的打狗棍一横,学着韩武蓦然转身,打狗棍正中韩武的后腰,巨大的力道令他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个狗吃屎。
这个时候,胡振华绝不能认怂,否则会被吃的死死的!
天子脚下,如果发生百姓和兵丁斗殴事件,不管是谁的错,传出去,衙门的脸上绝对不好看!
如果被御史知道了,还会被弹劾御民无方!
这可是洪武时代,官员是高危职业,战战兢兢。
韩武稳住身形后大怒,喝道,
“好小子,居然敢抗法!哥几个,拿下他!”
他的话音刚落,有两个兵丁一左一右夹击过来。
自古民不与官斗,胡振华眼看要吃亏,他突然看到地上的《大诰》,麻溜的抓起举在头顶,扯着嗓子吼道,
“城门郎阻止百姓进京告状!城门郎抗拒洪武大帝天威!城门郎要造反了!”
城门郎王忠原本正坐在书案前悠闲的品茶,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已要造反,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茶盏没端稳,滚烫的开水倒在腿上,烫的生疼!
此时王忠已经顾不得许多了,他连滚带爬冲向城门,嘴里焦急的喊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城门外,韩武更是被吓得半死,他不顾胡振华身上的恶臭,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哀求道,
“祖宗啊!可不敢瞎喊呢!会出人命的!”
胡振华被兵丁摁住,动弹不得,他张嘴咬住韩武的手,疼得后者呲牙咧嘴。
韩武根本不敢撒手,强忍着疼痛,因为他一撒手,胡振华又要大喊,造成的影响非常不好!
城门郎,可是韩武的顶头上司!回头闹出大麻烦,韩武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城门郎王忠,是专门负责城门开关等事务的官员。其职责包括掌管麒麟门的开闭等事务,确保城门按时开启和关闭,检查出入人员和车辆等,并且对城门的维护以及守卫的调度也有一定的职责。
王忠出现后,第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大诰》,他大概齐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官官相护,古今皆然,应天府的官员遇到有越级上访的百姓,会尝试将他们劝退,这是不成文的潜规则!
毕竟,同朝为官,谁也不知道谁会用到谁,留一份善缘总是没错的。
王忠心中暗恼韩武不懂事,留善缘的前提是你别给自已惹祸,劝不动就不要再劝,他要告状你就让他告,关我们麒麟门什么事,你操的哪门子闲心!
王忠对着韩武的屁股就是一脚,骂道,
“百姓是咱们的衣食父母,你狗日的是不是为难人家了!”
韩武的手被咬得鲜血直流,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疼痛,连忙说道,
“头儿,误会啊!小的刚才转身没注意,有的差点碰到小兄弟,他的棍子打到我。小的以为他要闯门,这才喊人防卫。”
胡振华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我管你玩什么文字游戏,反正现在急的又不是我,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如果事情闹大了,大不了老子真去告御状,宿主的妹妹不是丢了,而是病死了!这件事情没有人知道。
王忠见遇到了一个愣头青,急得直冒汗,他又踹了韩武一脚,喝道,
“松开!都松开!”
胡振华得了自由,连忙捡起地上的《大诰》顶在头上。
王忠脸都绿了,众目睽睽之下,麒麟门为难进京告状的百姓,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王忠定了定神,凑到胡振华面前,拱手说道,
“在下城门郎王忠,曾追随魏国公南征北战,这一身的伤疤,足以证明我对大明的忠诚!你刚才所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说着,王忠解开了身上的盔甲,露出了上半身。
那宽广的胸膛和后背上,尽是刀剑之伤,有些地方的肉甚至都翻了过来。
这是一个百战老兵,令胡振华肃然起敬,他这才松口,微微躬身说道,
“大人恕罪,小人头顶《大诰》,无法见礼!”
王忠松了口气,笑呵呵的说道,
“无妨!”
王忠刚才那番话的意思,除了在诉说自已对大明帝国的忠诚,还在表达一个意思:我是魏国公的旧部,你最好识相点,不要胡乱攀扯。
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只要他肯开口就好。
胡振华可不知道这个铁塔般的汉子有那么多的心眼子,他只是钦佩这个老兵而已。
胡振华放下手里的《大诰》,淡淡说道,
“原来是我误会了,请问小人现在能入城了吗?”
王忠巴不得这个瘟神赶紧滚蛋,可众目睽睽之下,该做的戏码还是要做,他仔细勘察了胡振华的路引,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笑着说道,
“路引没有问题,你当然可以入城。只不过天子脚下,你既不是投亲,也不是访友,没有固定的住所,每三天需要向衙门报备一次!你可明白?”
明朝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政策,哪怕是乞丐,也必须登录在衙门的黄册里。
胡振华咧开嘴,朗声说道,
“大人容禀:小人此来应天,是为了寻找被拐卖的妹妹,这人一旦忙起来,根本记不住时间。您看这样可好,我每天晚上就在他家门口过夜,你们每天都能看到我。”
胡振华当然不可能去衙门报备,他今天得罪了王忠,谁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报复,衙门里收拾人,有的是手段。
韩武听说胡振华要睡在自已家门口,顿时膈应的不行,他刚要拒绝,王忠凑到他耳边,小声提醒道,
“那么多眼睛看着,你狗日的给我小心点!”
韩武被吓得一哆嗦,官兵欺负百姓,一旦被告发,后果非常严重,必须缓和一下和臭叫化子的关系才行!
韩武定了定神,冲胡振华拱手笑道,
“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兄弟能来我家那是看得起我,怎么能让你睡门口,这样吧,家里还有一间客房,归你了!”
胡振华也不跟他客气,笑道,
“兄弟仁义!”
胡振华转过身来,冲着人群朗声说道,
“乡亲们,我叫胡振华,来自信阳州,我的妹妹被拐子拐跑了,她只有七岁,如果有哪位好心人遇到,请千万告知!”
说着,胡振华躬身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