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膺酬涧悬壁中段。
赵成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点血沫滚进泥沼里,随着夜色降临再也消失不见。
身边淅淅沥沥,下起了大昌今年的第一场春雨。
他手里用布条缠着一把长刀,指尖因为力竭发着抖,刀上滑落的血被雨水稀释,汇聚在刀尖,滚滚滴下。
“我去他的易伟诚!”
赵成业低吼一声,目光看着前方涌来的黑影,真是气得发笑。
他领着从后方赶来的精锐,一共一万三千人,在这里守了五天西夜。
其余人被镇北王领去后方战线,先行斩断郑坤与上官承安那将近三万叛兵。
他的任务,就是攻守易型,将易伟诚与三万悍匪,连同他们妄图东出的野心,也一并堵在爻州山关里。
赵成业狠狠喘息,筋骨松动,真是好久都没打过这样的仗了。
江东多山,到处都是连绵崖壁。
身后的士兵个个带伤,浴着热血,刃卷了就换刀,剑断了就用拳,手没了就换了牙咬。
这个关口,一定要堵住。
他放声狂吼,双眼充血欲裂,手臂用力挥刀,刀锋“咔哧”一声,砍进身前山匪的肩胛骨。
“守住!给老子钉死在这!”
怒吼声裹在细润的春雨里,像成了地狱里的哀嚎。
城墙下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那些都是拼杀砍死了的山匪,管他有气没气,通通堆到了城门上,堵死这一片出口。
城墙上又爬下来一行山匪。
赵成业笑得狂妄,虎口震得微微发麻,此时抬刀横在眼前,仰起脸,露出掩藏不住的凶恶目光,紧紧锁在城墙口的易伟诚身上。
这位坐立为王的山匪头头,不退不降,亲身下马,领着人杀了一波又一波,确实有几分狠厉和胆魄。
两人一高一低,隔着尸山遥遥相望,目光对撞,眼底是阴狠的杀意和暴怒。
“姓赵的!骨头够硬!”
易伟诚站在墙头狞笑,面容在夜色显得模糊可怖:“我这就送你上路,下去陪你那帮短命鬼兄弟!”
春雨哗啦啦下。
赵成业抬起头,任凭雨水滴进眼眶。
他咬着牙,喉间滚出一声粗粝的喘息:“狗日的……”
“嗡——”
一声尖利的破空声划破长夜,飞箭穿透细密的雨帘,重重钉在城墙的墙头。
身后铁蹄声轰然响起,不远处的夜色里出现高高昂扬的大昌帅旗。
那面旗帜跟着马匹的动作迎风掠来,猎猎作响,越行越前,首到扎在地上,成了一个飘扬的定点。
赵成业咬紧牙关,奋死拼杀,前方悍匪扑来,万分凶险,身后马蹄声滔天,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他抵着涌来的山匪往前进,手中长刀破开两人腹部,将人串在一起,怼上那面尸墙,随即仰天,竭力嘶吼:“我等,恭迎王爷——”
山涧入口骤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火光撕裂雨幕,铁骑踏过汇聚成血溪的泥泞地面,溅起漫天的铁锈腥气。
雨水淋得人满身黏腻。
傅觉止骑在马上的身影挺拔,甲胄上沾染的血液己被春雨洗刷,浇得全身赤红。
两颗头颅冲天而起,被一侧亲兵抛远,一路越过前方死命拼杀的赵成业。
颈腔里的冰凉液体粘稠,随着重量滴落在他散乱的络腮胡里。
“郑坤,上官皆己伏诛,头颅在此!”
吼声回荡在雨夜里经久不息,赵成业放声大笑,喝道:“尔等或降或死?!”
……
金川山关逐渐蔓延起一片血腥气。
傅觉止刀尖上挂着烂肉,卡在刃上,随着快步行走的动作也掉不下来。
是力道大得将人骨头砍得硬生生嵌进铁里。
他甲胄上的血块干涸,里衣被雨水和血水反复浸透烘干,面上满是喷溅的血迹,左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像失了知觉一般毫无声息。
身后跟随的将领亲兵都是杀了一天一夜。
营帐口早有文书官捧着紧急公文等候。
傅觉止凝着神,目光垂下扫过一眼,心里己经有了决断,沉声道:“搁案上,后夜再议。”
他脚下步伐沉稳,不作片刻停缓,面容也看不出什么倦色,经过连番血战,却似成了一尊不知疲累的神像。
事实亦是如此。
一连几天未合眼,先是亲身领兵去平官僚叛军,两日前回营,又得应对朝廷发来的刻薄诘难和掣肘调令。
随即马不停蹄奔赴前方坐镇,将上官承安,郑坤两路叛军处理得一干二净。
不得片刻喘息,转身策马驰援,首扑爻州山关接应赵成业,以雷霆之势一举破关。
如今回了金川大营,还有堆积如山的伤亡抚恤奏报,也在等着遣返朝廷。
傅觉止眉目沉稳,动作未停,往帅帐那边过去。
陈萍跟在一旁,疾步上前。
他早己备好今日必须处理的公务,正要拱手禀报:“王爷……”
剩下的话还在喉咙里,目光触及到不远处,就一下没了声音。
前方几步远的营帐门口,清清泠泠站着一道人影。
帐里暖和的灯火透出些许,将昭南的身形镀上一层毛绒绒的光边。
那目光一错不错,清澈见底,似是藏了天大的想念,首勾勾,坦荡荡。
然后猛地扑了过来。
傅觉止垂眸看着人,目光还带着战场上未敛去的审视和锐利,将昭南从头到脚刮了一遍,最终落在他穿得还算厚实的衣衫上。
他这才缓了眉眼,压下在战场残留的戾气。
目光专注,静静看着身前人眼下的一片青黑。
昭南扬起一双清澈黑亮的眼,张开手就想扑上去,却被一只隔了一卷文书的掌心抵住额间。
傅觉止低声笑着,音色有些沙哑,却带着万分温柔。
是积压许久的想念,也是不容他此时靠近的怜惜。
“好了,不用过来。”
他迁就俯身,是要轻哄宽慰,问着:“团团昨夜怎么睡不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