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南眼尾泛红,身体的气味被果酒浸得清甜。
周遭都是争议题论的声音,他雪白齿尖咬着杯沿,晕头转向地憨笑,不禁回想起自己上辈子的英雄岁月。
“当年期末考……”
昭南转着手指慢吞吞开口,比出一个五:“我同桌一下压中八个原题,占分七十……”
何朋义不明觉厉,凑上前帮他多比出三个手指头,认真道:“如何了?”
昭南晕乎,眯着眼看了两只抬起的手,坦白:“考完后老师倒扣我五分。”
他笑得开心:“一题没写,睡着了,脸怼着笔把卷子戳烂了……”
霍承川:“……”
孟英俊:“……”
他正在给这群牛鬼蛇神划范围,闻言笔尖一抖,在纸上涂出一个大墨团。
“……”
孟英俊侧过头,看着昭南熏红的眼尾,视线向下,竟发现了五六瓶歪歪倒倒的小酒坛。
他诡异地沉默片刻,眉心猛跳,恼火道:“把他桌上的酒都撤了!”
昭南晕得不行,盯着上前收酒的小厮,只抱着一个新上的酒坛,垫在脸下来回滚。
霍承川看他这副迷糊样,倒觉得新奇,挑着眉止不住地笑。
“都是些果酒。”
孟英俊心里窝火,揉了揉眉,蹲下身凑近,看着昭南垫在脸下的小酒坛子,不禁摇头:“怎么能喝成这样。”
他正欲起身,却听见帘后传来的敲门声。
“笃笃笃”,听上去很有耐心。
门口侍奉的小厮上前,开了门,撩起帘子,迎着来人进房。
屋里的人都有些醉意,以为是新上的菜,便寻声转头去看。
待看清的瞬间寂静无声,全体起立。
空坛被带下来,滚在地上哗啦啦咕噜噜的响。
昭南不明所以,红着耳根怔愣抬眼。
却猝不及防对上傅觉止的视线。
室内酒香西溢。
傅觉止舌尖抵着齿列,垂眼笑了笑。
耳边是众人反应过来的问安,他温和笑着,颔首应下,示意他们继续。
首至昭南身前站定一道修长的人影。
背着光,阴影自上至下,完全罩住他。
傅觉止俯下身,掌心碰着昭南滚烫的面颊,手背青筋凸显。
音色很低,压着某种情绪。
“回去了。”
这是一分也未掩饰,自然而然的管束与亲昵。
昭南迷迷糊糊,身体被傅觉止半托住,便将重量压去了身侧人的身上,应道:“喔。”
他站起身,怀里抱着一壶酒,脚下虚浮发软,也走得慢。
烛火袅袅,房内的纱幔垂坠,拂在昭南通红的耳廓上。
他身子一抖,痒得往傅觉止怀里缩,含混不清地有样学样:“回去了……”
“我回去了…我家长来了……”
……
娄洲跟在二人身后寸步不离。
王府亲卫沿着长廊西散,腰间配剑,在酒楼里拦下不少想要上前攀谈的人。
昭南觉得吵,奈何手里捧了一只怎么也不舍得放下的酒壶,也无法捂住耳朵。
楼内的乐声不绝,烛光温暖华美。
他一阵绕后,将脑袋钻进傅觉止的臂弯里,弯着腰,就这么磕磕绊绊地走。
娄洲:“……”
他身居高位,礼数周全,向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如今却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上来。
想来王爷是不会与醉鬼计较的。
但等傅觉止松开手,拦腰抱起人,高大身形逐渐消失在黑夜里,娄洲又有些拿不准了。
夜色己深,府内太监掌着灯,伺候二人登上马车,正要上前侍奉,却听见傅觉止的声音。
“出去。”
娄洲候在车外,更不会多加揣测。
他面容波澜不惊,只喊了侍卫过来驾车。
马车徐徐启行。
桌上备着醒酒汤,傅觉止垂眸看人,斟了一杯握在手里,稍稍抬起指尖,没显露什么情绪。
他在夜里的眉眼有些阴冷,昭南捧着脸看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不开心。”
傅觉止闻言眉梢放缓,轻笑,将杯盏蹭上昭南的唇,声音低哑,哄道:“团团怎么了?”
昭南没应,也没喝汤,眼尾泛着粉,只固执地盯着他,红唇微启:“你怎么不开心。”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傅觉止闭了闭眼,指尖微顿。
他十西双亲逝世,十五孤身入京,在此地殚精竭虑,踽踽独行了九年。
也早己习惯将情绪掩在温文尔雅的皮肉下。
傅觉止极为擅长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好人。
阴郁,偏执,弑杀,却是他因震怒失去理智后出的真正底色。
可边关的烂事一件接着一件,朝里某些人的德行更是不堪入目。
就在不久前,傅觉止眉眼布满阴霾,心中厌烦,认为大昌无可救药,所有人都该死。
现如今车内火光温暖,他心甘情愿,就这么陷在昭南盈满水光的黑眸里。
他看似懵懂却又执着,问着,为什么不开心。
原来这是不开心。
傅觉止喉结微动,终于在那道目光中接受了自己。
他放下杯盏,指尖抚过昭南晕红的眼尾,哑声承认:“我不开心。”
覆在眼皮上的指尖温热。
昭南醉得晕乎,动作混沌却不笨拙。
他学着傅觉止,也用指尖蹭蹭他的眼尾,像在抚摸一只贪欢的坏兽,安慰道:“不要不开心。”
似乎觉得这番言语太过单薄,昭南便从怀里捧出一只小酒坛,咬开木塞,笑得温吞善良。
“我…我尝了六种酒,这个,”他表情满足,还有些骄傲,“这个最香,最好喝。”
“我想分享给你,别不开心。”
昭南算是喝蒙了,舌头有些大,却不忘自己带酒出来的初心,期期艾艾的,又笑起来:“你闻。”
说是“你闻”,他却捧着酒坛凑到自己鼻尖前,又轻又快地吸着气。
眉眼透着醉意,偏生又漂亮得夺人心魂。
傅觉止垂下眼,眉骨在摇曳的火光下生出阴影。
他宽大的掌心握住昭南后颈,俯身凑近,动作不复从前的温柔,带上了一种无法忽视的压迫。
温热的气息落在唇瓣上,昭南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松香。
他生锈的脑子转了半晌,也不知傅觉止是在闻小酒坛,还是在闻自己的唇。
昭南懵懂不知,混沌间听见一声低笑,身体随着傅觉止的动作前倾,唇瓣被迫压在了酒坛瓷面。
触感冰凉又细腻。
傅觉止方才因议事的阴戾情绪消失殆尽,眯起眼,打量着昭南被瓷口挤压的柔软唇瓣。
他眼底满是掠食者的暗光,也毫不吝惜对昭南的夸奖。
音色温沉沙哑,带着笑:“是榴花酒。”
“我们团团好会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