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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书
一股混杂着对不公的愤怒和对财富的渴望的热流猛地冲上柳明头顶。恐惧被暂时压了下去。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发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好！我……我答应你！我帮你！”
僵尸官爷那僵硬青灰的脸上，竟然瞬间焕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他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那笑容依旧骇人，却充满了如释重负的狂喜：“好！好！好小子！有胆识！”他激动得又想拍棺材板，手抬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硬生生停住了。
“证据呢？”柳明定了定神，追问道。热血过后，理智开始回笼。空口白牙去告一个官老爷，那是找死。
“放心！本官岂是那等无谋之辈？”僵尸官爷费力地抬起手，那僵硬的手指摸索着自己官袍的内襟。官袍早己腐朽不堪，但他动作异常小心。只听“刺啦”一声极轻微的布料撕裂声，他似乎从夹层里，抠出了什么东西。他枯槁的手伸到柳明面前，缓缓摊开。
借着从屋顶破洞漏下的、越来越稀薄的微光，柳明看到那青灰色的掌心，躺着一小块折叠得方方正正、颜色暗沉、仿佛浸透了某种深褐色污渍的布帛。一股淡淡的、陈旧的铁锈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出来。
“血书！”僵尸官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森然的寒意，“当年我察觉不对，拼着最后一口气写下的！上面有那狗官下毒的证据，还有他指使的爪牙名字！藏好它！比你的命还重要！”
柳明的心脏狂跳起来，指尖冰凉。他伸出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捏住那块冰凉、坚韧的布帛边缘，像接过一块烧红的烙铁，迅速揣进自己湿透的衣襟最深处，紧紧贴着滚烫的胸膛。那冰冷的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瞬间感受到了这份承诺的重量和随之而来的巨大危险。
僵尸官爷看着柳明藏好血书，似乎终于了却了天大的心事。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气息，整个身体都松弛下来，靠回棺材壁上，那顶缀着石头的官帽都歪到了一边。
“好了……好了……”他喃喃自语，浑浊的眼珠里那燃烧了百年的执念之火，仿佛正在一点点黯淡下去，“心愿己了，该……该躺回去了。”他动作极其缓慢而僵硬地，用手撑着棺材边缘，一点一点地将自己那沉重的、毫无生气的身体往下放。
柳明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一把，但手伸到一半，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僵尸官爷终于完全躺平在棺材里，姿势和他刚坐起来时一模一样，只是脸上那份焦躁和怨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安详的平静。就在柳明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那沙哑的声音又幽幽地响了起来，带着一种极其务实的叮嘱：
“对了，老弟……”僵尸官爷躺在棺材里，眼睛首勾勾地望着义庄破败的屋顶，似乎在盘算什么，“回头……记得给我多烧点纸钱。下面……下面现在也不太平，那物价涨得……比阳间还厉害！黄泉路上打点小鬼，过奈何桥买碗汤……哪哪儿都要钱！没点硬通货，寸步难行啊！”
柳明彻底愣住了，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跨越阴阳两界的“经济形势分析”。
僵尸官爷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嘟囔：“唉，活着的时候俸禄少，死了还得操心钱不够花……这什么世道……”他抱怨着，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含糊，最后彻底沉寂下去。那双浑浊的眼睛，也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义庄里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有外面雨声渐歇，滴滴答答地从破屋檐落下。棺材里的身影一动不动，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
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灰蒙蒙的晨光从破窗和屋顶的窟窿里渗了进来，像一层惨淡的薄纱，笼罩着停尸房内横七竖八的棺材。空气依旧冰冷粘稠，带着浓重的腐朽气味，但那份几乎令人窒息的阴森感，似乎随着棺材里那位的“沉睡”而悄然褪去了一些。
柳明靠着冰冷的土墙，蜷缩在地上，一夜惊魂，加上后脑勺的钝痛，让他疲惫不堪。但胸膛里那块紧贴肌肤的冰冷布帛，却像一块烧红的炭，烙得他无法真正平静。八个金元宝的许诺在脑海中闪闪发光，驱散了恐惧，也点燃了前所未有的渴望。他用力搓了搓冻得发僵的脸颊，撑着发麻的腿，挣扎着站了起来。
腿脚还有些虚软，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棺材才站稳。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口黑漆棺材。棺盖半开着，里面那个穿着深蓝官袍的身影静静地躺着，官帽歪斜，青灰的脸在黯淡的晨光中显得更加诡异，却也透出一种奇异的、任务完成的安宁。
柳明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带着尘埃的空气呛入肺腑。他不再犹豫，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每一步都踩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嗤声，在这死寂的义庄里格外清晰。他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埋葬着百年冤屈的地方。
手指刚触到冰凉粗糙的门板，身后，一个含混、沙哑、仿佛梦呓般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沉寂的空气，幽幽地飘了过来：
“喂……小子……”
柳明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再次冻结。他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声音是从那口黑漆棺材里传出来的，清晰无误。但棺材里的身影依旧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有那沙哑的嗓音，带着点刚睡醒的迷糊，又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叮嘱：
“……记得烧纸钱的时候……多买点香烛……下面……下面那帮饿死鬼……抢得厉害……”
柳明僵在原地，后背冷汗涔涔。他死死盯着那口棺材，喉咙发干，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又慢悠悠地、带着点不耐烦的强调补充道：
“要……要黄表纸扎的元宝……锡箔的……锡箔的不经烧……一燎就没了……糊弄鬼呢……”
柳明：“……”
他彻底无语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冲散了最后一点恐惧。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咕咚”一声响，在这寂静的黎明时分显得格外突兀。他再也不敢停留，猛地拉开那扇沉重的破门，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出了义庄。
门外，天己蒙蒙亮。雨后潮湿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气息，与义庄里那腐朽的死气截然不同。冰冷的晨风一吹，柳明打了个激灵，混乱的头脑似乎也清醒了不少。他大口呼吸着，贪婪地汲取着这属于活人的气息。
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掉额头的冷汗，手指却碰到了衣襟里那块硬硬的、冰冷的血书。他隔着湿透的布料，紧紧按着它。那沉甸甸的触感，那八个金元宝的诱惑，还有那躺在棺材里、等着“黄表纸扎元宝”的奇特委托……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又如此荒诞。
柳明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晨雾中更显破败孤寂的义庄，黑漆漆的门洞像一张沉默的嘴。他咬了咬牙，转过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踏上了泥泞的小路。脚下的泥水冰冷，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朝着未知的方向延伸。
